兩人就這麼較勁地僵持了兩分鐘,但幸村精市态度仍然不松動。白無水從未失手的‘哄人大法’慘遭滑鐵盧,她氣急敗壞收回手,“你到底要我怎麼樣嘛?”
幸村精市細密的長睫在眼底落下一道陰影,他淡淡道,“醫生别誤會,我并非是向醫生抱怨你因為談戀愛忽略了我。我們隻是工作關系,我還不至于幹涉醫生的私人生活。”
他今天的确是在賭氣。可要說原因,他其實也說不清。
但他沒有生白醫生的氣。
他隻是忽然意識到,醫生對他的影響超乎尋常。醫生随口一句話,就足以讓他失落。
但這是不對的,他是病人,所以不自覺地對能夠治療他的醫生過度關注。可對醫生而言,他隻是一份工作,一份比其他病人還要麻煩的工作。
他坦率承認自己對這位十七歲醫生的好奇,并且想靠近她一些些。可他遊離在醫生的生活之外,哪怕隻是一句簡單的關心,也沒辦法像醫生身邊的同事和朋友那樣随意。
他給她打個電話,都要撇開重重包袱,顧及這會不會逾越,擔心那是否影響到醫生的休息,而她又是否願意對他敞開心扉。
這一切,都會讓他感到很無力。
但也隻是生自己的氣,他不該把自己對醫生的期待與依賴,強行地施加給醫生。
脆弱的時候他是需要鼓勵和關懷,可偶爾,他也想獨立消解自己的情緒。但他終究不夠成熟,竟沒在醫生關心的目光下穩住心态,抱怨了出來。
醫生肯定把自己當成了‘吃不到糖果’的小孩,像大人為了安撫小孩的一時情緒,張嘴就給出無法兌現的承諾一樣随意。
白無水良久未語,那雙漆黑的眼眸低頭看着手裡黏糊糊的蜜餞,讀不出看情緒。
片刻,她扯了扯嘴角,自嘲的弧度一閃而過,“好,我知道了。”
她抽了一張紙巾将手裡被捏軟的蜜餞擦掉,“不過新的藥方很苦,不建議你硬抗。如果不想吃甜的,也可以用溫水漱漱口。”
“好。”
兩人無話,白無水随手把裹着蜜餞的紙團丢進了垃圾桶。
直到白無水走出了病房,床邊的幸村精市才緩緩擡眼,他看向窗外的枝頭,早晨歡鬧的鳥雀已不見蹤影。
*
白無水一進手術室就是八個小時,出來已差不多晚上八點。
一看這個時間點,她心裡咯噔了一下,手術服都沒換就要提着針灸包去給幸村精市紮針。
不過走了兩步又反應過來,今天開始第二療程,不需要每日針灸按摩。
她揉了揉太陽穴,癱在椅子上放空了幾分鐘又開始寫病例報告、會議報告等。
墨蘭謙安置好病人,又和病人家屬聊了幾句才進辦公室。
可剛一進來,就見白無水跟個工作狂似的把電腦敲得噼裡啪啦,他察覺到了她的不尋常,“怎麼不去吃飯?”
白無水頭也不擡,“不餓。”
墨蘭謙眉尖一挑,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餓死鬼投胎居然不愛吃飯?
一雙比她多活幾十年的目光掃過去,就知道她在鬧哪門子脾氣。
但他不是個懂得安慰人的監護人,他走過去敲了敲桌子,“不餓也吃點。”
白無水故意對着幹似的,“我、不、吃。”
墨蘭謙推了推眼鏡,鏡片閃過一道犀利的白光,正準備訓斥一通這反骨叛逆的小孩,可最終還是憑借一口深呼吸把氣壓了下去。
罷了,好歹是懂事了點,心裡憋了氣沒随便對其他人發,而是沖他來的。
不過這世上能讓她氣到吃不下飯的事,還真是少之又少。上一次,還是四個月前的那場醫鬧。
想到那場醫鬧,墨蘭謙不由謹慎了起來,“碰上什麼事了?”
白無水看他這麼凝重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嚴重了。但她也不想和他分享自己的心情,畢竟差了那麼多歲,代溝估計得跨了個太平洋。
最主要的是,墨蘭謙到底是她的領導,如果知道她現在抽風的情緒是被自己病人影響的,那多半會被罵死。
白無水把鍵盤敲得震天響,等看到墨蘭謙被磨得皺起了眉頭,她才說,“沒什麼,就是忙了這麼久心裡煩,好不容易晚上不用給幸村治療能放松一下,卻還要呆在這裡寫一堆報告。”
“……”
墨蘭謙一個字都不信。
這姑娘一放松就容易胡思亂想發神經,不然就抽煙。與其說他成天給她那麼多任務,倒不如說是她時時刻刻散發出一種‘再不給我找點活幹,我就要這麼爛下去’的氣息。
但他有什麼辦法,小孩心裡有了秘密,不想告訴他。
當監護人真的很麻煩,要照顧小孩的自尊心,不能硬着逼她說實話。又要想辦法哄哄她,免得她覺得大人不把她當一回事。
他按了按太陽穴,想了想,拿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
那頭很快接聽,氛圍嘈雜,似乎在餐廳,不過說話的聲音是受寵若驚但又夾着在課堂上突然被老師點名的瑟瑟發抖,“墨蘭醫生?!請……請問是我還有哪方面做的不足嗎?我現在立馬上回來!”
手機那頭的人是墨蘭謙手手底下四幹将之一的悠鬥晴空,還有兩位是北原葵和芽野森木,不過他們還在手術室沒出來。
墨蘭謙禮貌道,“打擾了,方便問幾個問題嗎?”
“不不不不不——!很高興您能給我打電話!”
餐廳的悠鬥晴空誠惶誠恐,雙手握着手機,甚至在大庭廣衆之下站起來鞠躬。
墨蘭謙打開揚聲器,“悠鬥同學,請問附近有什麼出名的餐廳嗎?”
那頭的悠鬥晴空眨巴眨巴眼,懷疑自己聽錯了:“…………”
墨蘭謙又耐心地問了一遍。
悠鬥晴空反應過來,順口地帶出了一連串地抱歉,但也知道自己不能表現地太白癡,于是大腦迅速搜索,把醫院附近回頭客多的餐廳從菜系到招牌菜都彙報了一遍,“墨蘭醫生,我稍後把幾個餐廳的地址以郵件的形式發送給您,請注意查收。”
“好,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是我的榮幸!”
挂斷電話,幾分鐘後就收到了郵件,篇幅不短,看得出她打字的手都要冒煙了。
墨蘭謙回了個感謝的郵件後就轉發給了白無水,“挑一家去試試。”
白無水臉上的倔意有了軟化。
墨蘭謙眼底劃過一絲笑意,他從辦公桌裡翻出錢包,給了她幾張萬元鈔票,“回來給她們帶點夜宵。”
除了白無水,墨蘭謙科室裡的三位醫生,晚上都挺忙。
且既然說是夜宵,那就相當于晚上給她放個假,可以晚點回。
白無水出門前,墨蘭謙又還多加叮囑了一句,“錢是給你吃飯,不是抽煙用的。”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