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塵頓了良久,被風雪混沌許久的眼眸,終于又恢複了初見般的甯靜不染纖塵。
他以茶代酒,“無水,你永遠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白無水撐着下巴挑眉。
她沒有應下。
但也沒有否認,那就當默認吧。
随塵一口飲進杯中的茶。
他聽着不遠處傳來的遊艇引擎聲,露出了真心實意的笑容:“另外,神之子并沒有登機。”
“???”她差點就把腳踹他臉上了。
“白無水!!!”
她聽見了燈塔下方少年竭盡全力的呼喚聲,是字正腔圓的中文。
白無水眉眼微彎,霎時改變了主意,“扯緊繩子。”
話落,她便單手纏繞繩索,抱起窗台邊的一束雛菊花,從窗口躍向為她而來的少年。
随塵趕緊四肢并用,扯緊在窗口不斷遊走的繩索。
這是她童年時最愛玩的不要命極限運動。
可她不是已經沉穩了嗎,怎麼還要胡鬧?
他咬緊牙關,向來體面鎮定的少年,在這一刻,為了童年玩伴該死的浪漫,青筋暴現地漲紅了臉。
他又被騙了。
說什麼神之子不追夢會讓她瞧不起。
她跳下去的那一刻,可是半點猶豫都沒有。
他太讨厭這樣雙向奔赴的勇敢了!
上面的人吓得措手不及。
遊艇上的幸村精市也吓壞了。
但不遠處追随而來的十多輛摩托艇有組織有紀律,很快便在她可能墜入海的地方靜守。
而挑戰從未輸過的童年刺頭這一次也沒令他們失望。
她牽着一根繩索,手捧鮮花,在空中無拘無束地遨遊。且她根本不怕死,在繩子繃緊之際,甚至還依仗身體慣性往更刺激的高度一蹦。
被陽光親吻的空中,淡淡彌漫出了雛菊花的芬芳。最勇敢自由的花瓣乘風卷上雲端,最輕盈的潔白精靈,又以翩然紛飛的舞姿盛放生命。
他的愛人,如從天而降般,神聖又浪漫地來到他身前。
她俯身,笑着遞上純潔美好的花束,“幸村精市,願你今後的每一日陽光明媚,登頂世界。”
四周的喧嚣刹那都離他遠去。
他凝望着她,舍不得眨眼。
他在自己狂亂的心跳聲中,收下了她的花,“你知道,小雛菊的花語嗎?”
少年的聲音很輕很輕,揉着波光的眼眸又比紛飛的潔白花瓣還要柔軟。
白無水移開視線,“那……我先查一下花語再送?”
幸村精市扣上她後腦勺,笑中藏着狡黠:“是愛的表白哦。”
“!”
她睫毛狂顫,“我沒這意思……”
少年輕聲一哼,吻上她的唇角,“我答應你的追求。”
白無水:“……”
這還怎麼說得清!
不過,既然已經這樣了……那她便抱緊少年,熱情地回應他。
一群騎着摩托艇的少年們在海鷗翔集的碧海藍天中氣歪了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們在幹什麼!!别忘了這裡還有個六歲的孩子!!!”
雖然如此,但以上純屬于幸村藝術家浪漫加工出品的想象——
白無水沒有魔法,自然無法從那麼高的地方精準蕩落在少年遊艇上。
實際情況是——
白無水牽着繩索從窗戶裡蹦出來的那一刻,便将小雛菊花束灑向了天空。
“幸村精市,願你今後的每一日陽光明媚,登頂世界!”
她在漫天紛揚的浪漫花瓣中,為他獻上了最真摯的祝福。
而在繩索蕩到最高處時,又線條優美地躍入了海裡。
他的心比飛得最遙遠的那束雛菊還要高,又比她落水的聲音還要清脆響亮。
等等,她掉海裡去了!
他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要跳下去找她。
但被白無水煩得一夜沒睡好,一大早還被幸村精市奪命電話喊醒的米諾連忙扯住他,“你别沖動,她水性很好,而且大家都看着呢。”
開玩笑,神之子下水了他得挨揍。
話說她怎麼這麼能裝?!
話落間,白無水便浮出了海面,一輛粉色的摩托艇踏浪将她從海中拽起。
白浪軌迹很快延伸到遊艇前,濕淋淋的她眉目閃閃熠熠,她朝他笑着躍上遊艇。
可在幸村精市被她勾出三魂七魄之際,卻聽她道:“米諾!快去機場,送他回日本!”
現在他趕過去還來得及,可就算延誤了,飛機也要等他!
這是随塵惹出來的麻煩,她能不能走不要緊,但絕不能耽誤他回去。
幸村精市:“……”
她向來很擅長把人的心高高捧起,又重重摔落。
他接過米諾遞來的毛巾,将她裹住拉近,“你不和我一起走?”
白無水尴尬道,“我得補辦護照,你不是要趕着回去參加比賽嗎?”
這下是認真的。
她剛剛帶着護照一起跳入海裡,護照估計也濕透了。安檢設備雖然不一定檢測不出來,可萬一要補辦,也跟着耽誤他的時間。
話說她當時為什麼要從上面跳下去。
大概,是突然發神經吧。
雖然弄巧成拙顯得她很蠢,但她半分鐘都不想耽誤他的正事。
少年不容置喙道,“那也要和你一起。”
這家夥果然要寸步不離跟着才能安心。
昨天明明什麼都說好了,不過一個晚上便被人趁虛而入。
她根本不明白,今天早上那通電話對他有多大的殺傷力。
他是一定要帶她走的。
白無水還試圖和他商量,“那萬一護照沒辦好就到比賽哪天了呢?”
“……”
沒有那麼多萬一。
但幸村精市還是認真回答:“全國大賽8月17日開幕,但初賽、複賽、半決賽未必需要我出場,我趕上20日的決賽就可以。今天是13日,還有6天時間的辦理護照,來得及。”
就算19日淩晨趕回去,也沒關系。
白無水:“……”
他給出的理由這樣充分,白無水無可反駁。
但不管怎麼說,總之她今天不走,他也不會走。
想到這,白無水頓時也着急了。
這麼一對比,還是先試試護照能不能用更省事。
她立即拿出濕透的護照觀察……雖然在水底下泡過,但機器也未必就識别不出字迹和圖像。
她還在琢磨,幸村精市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
他捏住她的臉狠狠咬了一口,“護照不是丢了嗎?”
白無水:“……”
這家夥這麼愛咬人!
果然是食人花轉世!
“你聽我解釋……”
……
遊艇劃開纏綿的浪花,陳舊的燈塔像一位蒼蒼老者,佝偻而又慈愛地注視他們駛向了離開西尼亞島的路。
一雙白皙骨節分明的手撩開海面,從中捧起了一株最清新明麗的雛菊花。
*
西尼亞島有一則傳說——
西尼亞島最敬愛的白長老從外面帶回了一個髒兮兮的乞丐。
他對外宣布,小乞丐是他已破落家族的唯一子孫。
大家都很讨厭這個小乞丐,因為她整天就知道惹是生非,給白長老添麻煩。
但後來,在某年某月某天,她被遠方來的漂亮少年,帶走了。
小女孩望着大人臉上的怅然之色,懵懂地問,“讨人厭的小乞丐離開了,不應該高興嗎?”
大人抱緊血脈相連的女兒,溫柔笑道:“因為那個漂亮的少年,摘走了西尼亞生命力最旺盛的雛菊花。”
西尼亞島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這是個幸福的、美好的、欣欣向榮的好地方。
是苦難之人的救世主,是隻要憑借真本事,就能擁有未來的烏托邦。
他們是孤兒,西尼亞便是他們的再生父母。
而接受了西尼亞島恩惠和救濟的孤兒,将虔誠地熱愛這片土地,将為這個庇佑他們的神域嘔心瀝血地奉獻自己的所有。
所以,他們厭惡叛徒。
厭惡那些憑什麼和他們一樣苦難,在享受了西尼亞諸多仁善後,卻還背信棄義,要出去追求自我。
自由和夢想,是成長于這片土地之人的,最深重的罪孽。
他們要在自己的長處上不斷磨練,不斷進步。
他們願為西尼亞島,服務至死。
可如果,這世上真的存在如果。
他們希望自己不是孤兒。
擁有一對恩愛的父母,且自由自在地活在血脈本應紮根的土地上。
如果世上再無那樣多悲傷的孤兒,便不會有西尼亞島的繁榮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