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邬葉抱着那隻沉甸甸的箱子回了家。
她坐在地闆上,沒急着打開,原地坐了一會兒,像在适應眼前這堆突兀闖入現實的東西。過了會,她把箱子拖過來,一樣樣往外拿。
最上面的是一張舊票根。
不是什麼特别的紀念品——隻是那年溫哥華夏日,他們去看的一場百老彙《漢密爾頓》巡演。當時邬葉的英語還沒流利到能完全聽懂對白,但演員們唱詞擲地有聲地對,讓她感到仿佛也身處于同樣的世界和故事中。
演出結束已是深夜,觀衆們慢慢散開。邬葉當日穿着白色高跟涼鞋,一步步走得吃力。蒲嘉棟意識到她的不習慣,自然地彎出手臂讓她挽着。
夏夜有風,她的吊帶碎花裙被風吹起,貼在蒲嘉棟衣褲上。
票根早已微微泛黃,邊角卷起。
……
還有一本淺綠色花紋的筆記本,打開,裡面密密麻麻寫滿了菜譜。
都是中西餐和烘焙的菜譜,是邬葉一點一點從YouTube和b站扒下來的,中英文交錯着。她當時是真的在認真學,學做菜,也學英文。
彼時蒲嘉棟十分支持她,将廚房中的工具和料理台都填添置得滿滿當當,她需要用到的食材和調料從未缺過。偶爾蒲嘉棟在家時,也會親手指導她,誇贊她的廚藝進步神速。
……
筆記本裡還有一張折得極整齊的A4紙。
展開,是一份手寫中英文藥單。字迹是蒲嘉棟的。
上面密密麻麻,分門别類連藥效和用量都标注得清清楚楚。偏頭痛的、腸胃的、發熱感冒、低糖的……
他寫得很認真,甚至把注意事項都寫得極清楚。
……
再是那一套茶具。
許多東西就連邬葉都不記得它們的存在,而如今看來,這裡的每一樣物品,仿佛都被烙上她與蒲嘉棟的标簽,都像是從某個停滞不前的時間縫隙裡拽回來的碎片。
邬葉思來想去,能繼續使用的都被她拿出來,打算繼續用,剩下的不常用的物品則被再度放回箱中,封好,放進公寓地下室的儲藏間裡。
租的車子到期被她還掉,即使溫哥華在整個北美的公共交通也算不錯,可對于邬葉來說,如果想要認真在這裡生活一段時間,還是需要先買一輛代步車。
經過連續幾天都泡在各大二手車網站及臉書的商品網站的地毯式搜索後,終于被邬葉遇上幾輛還不錯的車子,于是她通過郵件分别和車主約了近期時間去實地看車。
第一輛車公裡數高,年份久遠,但勝在價格便宜。
第二輛是五年内的新車,公裡數也不高,但車檢報告上現實有過兩次大事故,幾乎是一輛重新拼湊起來的車。
第三輛年份和公裡數都适中,價格偏高。
……
網上看時都覺得還不錯,一到線下又将邬葉打回原形,大多數挂在網絡上的二手車都是4s店或是車行賣出,價格也大多是稅前,讓她原本就不太寬裕的預算雪上加霜,正當她打算先乘坐公車和天車度過這個夏天時,便偶爾間又在臉書上刷到一輛車子,商品貼發布時間一小時前。
是一輛斯巴魯的森林人,四驅,年份是2017,原車主也沒怎麼開過,無任何事故刮碰,五年時間公裡數也僅兩萬出頭,價格比市場價便宜百分之十五,還帶一套雪地胎。
看着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車。
這描述得讓邬葉甚至認為對方是騙子,她點開賣家的主頁,發現對方過去并沒有發布過任何商品,這輛森林人是第一個,這讓她有些遲疑,但最後還是發了消息,問是否能夠線下看看車。
對方回複得很快,解釋說是因為要搬家去其他國家,所有東西都是大跳水價格,并和邬葉約好後天可以看車。
車主住在Richmond,邬葉坐了天車又倒公車,最後再步行一段時間才到他們家門口。
給車主發消息,說自己到了,對方說稍等。
一分鐘後,别墅門口的鐵藝大門朝裡緩緩打開,一位戴着眼鏡的斯文男人出現,并朝邬葉揮揮手。
簡單交流後,邬葉大緻知道了,這車的主人是國人,準備搬回國内長居,所以房子和車一并挂牌處理。
男人年紀不大,談吐溫和。開車庫的時候,他自己還順口感歎:“房子、車都挺新的,處理起來其實有點可惜。”
男人又笑:“主要是家裡貓狗多,回國折騰太麻煩。”
這話說得随口,但邬葉聽着,卻來了興趣:“你是做寵物相關的?”
“獸醫。”對方回答得很自然。
她沒再多問,神色平靜随他去看車。
車況确實好,雪胎、配置、保養記錄,全都都亮了出來,沒有遮掩。甚至在她提Carfax報告的時候,對方直接一口答應:“行,我回頭就去開。”
幹脆得有點反常。
她心裡悄悄記下一筆,面上不動聲色。
車子都看完,臨要交換聯系方式時,邬葉随口問了句:“馬上回國了,家裡的寵物們怎麼辦?”
“一同帶回去,留在這裡實在不放心呐。”
邬葉對他的好感度拉高了些,又問:“你養很多貓狗嗎?”
“嗯。”對方随口應着,“家裡三隻貓三隻狗。”
邬葉笑了一下:“挺熱鬧。”
對方聳了下肩:“聽着确實熱鬧,但收拾起來可就不這麼簡單咯。狗嘛,就是狗樣子。不過貓們倒是很好,其中有一隻貓是我朋友救助的流浪貓,他說當初救這隻貓是因為想起了原本自己養的那隻,而且巧的是她們花色一樣,所以也起了一樣的名字。”
“叫什麼?”邬葉語氣平常。
“三花。”
邬葉動作頓了頓,仍然在笑:“挺大衆的名字。”
她沒多說,隻是低頭在手機屏幕上慢慢輸着号碼,腦子裡卻像有條線,慢慢擰緊。
獸醫。三花。
“請問怎麼稱呼?”她誠心誠意地問,“我覺得這輛車沒什麼問題,都很好。”
“裴光。”裴光松了口氣。
某些畫面隐約浮上來。
三花做絕育那年,蒲嘉棟的電話聲隔着門傳出來——“嗯,找裴光。”
她神色未變,唇角帶着一點若有若無的笑意,低頭點了保存聯系人。
偏偏就在這時,裴光的手機響起,他抱歉示意自己打個電話,然後走到一旁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