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被挂斷,她定了定心神。
周旭還沒進小區就遠遠的看見夏小雨在大門外張望。黑夜裡綠化樹上的夜燈暖光打在她身上,瘦小,筆直,身上還穿着藍色無袖睡裙,小手死死的摳住包帶。
“上車。”
夏小雨坐在副駕,面包車一路駛向遠西村。
她一路看着窗外,夜風吹開她的額發,露出光潔額頭。小小的薄唇緊抿,眼裡沒有焦點。
周旭視線重新放到前方,“老人家出什麼事了?”
夏小雨低下頭,口腔裡泛着苦澀。
周旭忍不住又看她。
“我表姐打電話讓我去看奶奶最後一眼。”
想起劉慧最後的囑咐,其他人為什麼不告訴她,為什麼不讓她見奶奶最後一面。即使是夏錦财,也不至于做到這一步,而姑姑就更沒理由了。
車窗被搖上,空調被打開26℃。“你頭發沒幹,别吹風。”
夏小雨沒什麼反應,兩人沉默直到遠西村口才由着她指路到奶奶家院前。
此時已經深夜12點,村戶早已休息,夜幕中月光籠罩,鞋底與泥土摩擦發出輕微的 “簌簌” 聲,隻有奶奶院内還亮着光。
那是農村有人去世時的守夜習俗。一直懸在半空還帶着一絲僥幸的心,徹底沉入谷底。
“謝謝,你就在車上等我吧。”
“嗯。”周旭沒做多想,直接留在車上,别人的家務事他不好多管。
夏小雨推開沒上鎖的院門,院裡是姑姑家的汽車,她認識。
房屋檐下已經換上了白色燈籠,她低着頭刻意不去看,在盛夏夜晚指尖卻是冰涼。
推開木門,最先看到的是奶奶的黑白照,就這麼直對着大門擺放。相框裡的面容隻是平靜的看着前方,她能讀出其中的和藹笑意。
夏小雨的好皮膚是遺傳的奶奶,白皙細膩不生皺紋,單薄的眼皮清麗冷淡,從小走到哪都有人笑誇祖孫一個模樣。
遺像下是奶奶安靜的躺在拼湊的床闆上,如果不是白布蒙過了臉,她更願意相信奶奶是睡着了。
她平靜的走到跟前,沒心思去理會那些投射來的目光。伸出細長手指緩緩揭下奶奶面前的白布,愣愣的看着蒼白安靜的老人。
奶奶好像很安詳,是的,肯定是安詳的,走的時候一定沒有受到痛楚。這麼善良的老人,老天一定也舍不得讓她痛苦離世,夏小雨腦子裡爬滿了這句話。
“小雨。”
“小雨?”
直至一隻手輕拍了一下她的肩頭,她才恍過神來。表姐和姑父在一旁往鐵盆裡燒紙,面色嚴肅。
站在身旁的是姑姑,紅腫的眼裡布滿悲戚,印象中姑姑常年一絲不苟的盤發現在随意的散落肩頭,唇邊也起了幹皮。
饒是平時感情并不深厚的兩人此時也在承載同樣的悲傷。
“姑姑。”她放下手裡的白布轉頭,語氣出奇的冷靜。“奶奶是怎麼走的。”
“昨夜裡摔倒了,早上發現的時候人已經沒了。”姑姑聲音帶着嘶啞。
“早上就發現為什麼現在才通知我。”一股火竄進胸口,意識到自己的失态急忙收斂眼裡的怒意。“對不起姑姑,我...”
姑姑沒說話,輕輕搖頭又看向裡間。
那裡一直有喧鬧聲斷斷續續穿出,她分辨出其中夏錦财的聲音。
大步上前猛然推開門,木門咋想牆面在夜裡發出‘砰’響。裡面的一群人抱着撲克牌圍坐在一個小方桌上,桌上煙灰缸紙牌堆雜。
坐正中間的夏錦财一愣又立馬回過神,不滿的深擰着眉。“你怎麼跑過來了?誰讓你回來的!”
“你很不想我出現嗎。”夏小雨冷眼掃過偎在他身側的阿玫,直視他。
夏錦财一時有些心虛。“怎麼會,既然來了就去送你奶奶一程,明早就上山了。”他朝外擺擺手,想打發這個意外的闖入者。
“為什麼不告訴我。”
“什麼。”
“奶奶出事了為什麼不告訴我!如果我不回來是不是連奶奶最後一面都見不到!”夏小雨聲音不受控制的提高。
“夏小雨你怎麼跟你爹說話的!”夏錦财臉色變得難看,周邊的人都看着父女兩人不出聲。
“夏錦财!我就問你,為什麼要瞞我!”
氣氛變僵,牌桌邊其他幾個男人紛紛說不早了改天在打,那個叫阿玫的女人甚至還穿着桃紅色的連衣裙,此時一聲不吭的拿起包走向屋外。
夏小雨沒心思去理會,她意識到現在不是争吵的時候,奶奶還在堂屋裡躺着,要是吵到奶奶上路,她連走都走得不安心。
她沒等夏錦财的回答,轉身到堂屋一聲不吭的跪在劉慧身旁。劉慧遞過來一疊紙錢,她便一張一張的放入燃燒的鐵盆裡。
她想回憶奶奶生前笑的模樣,對她說教的模樣,對她嗔怪的模樣,可奇怪的是什麼也想不起來,眼裡隻有火光搖曳的鐵盆看着發愣。
最後一張紙錢燃盡,“姐,明早上山我也去。”
劉慧輕聲應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