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謊這事可大可小,因人而異。
習喻厭惡欺騙,但厭惡的不是欺騙本身,而是欺騙過後對那人的無法信任。
他讨厭事事揣度,讨厭每次都要權衡“他是不是在撒謊”的不必要。
按關系,他們連朋友都算不上,簡疏根本沒必要這樣道歉,因為這個劇本之後他們就不會再見,也就不存在麻煩。
習喻是這麼想的,但對方好像不這麼認為。
“沒告訴你蓮花田的事是因為我沒得到線索,還被那小孩兒襲擊了,都不是好事,說了反而添堵。”簡疏解釋說,“但現在發現撒謊的後果比添堵更嚴重。”
“如果你不喜歡,我以後就不這麼做了。”
他的态度認真得超乎想象,以至于習喻那句“用不着”還沒出口就給憋了回去。
一直嚷嚷着“别讓他得逞”的003也閉上了嘴,心裡切切地想,009宿主為什麼這麼會哄人啊!這種道歉誰能不原諒啊!
果然,它宿主的态度也溫和了:“嗯,不喜歡。”
“我記住了,不會有下次。”簡疏對習喻笑,眼神裡滿含期待。
習喻勉為其難地應了:“……下不為例。”
003大歎。
宿主太好哄了怎麼辦,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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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倩操控着屍體慢吞吞走在路上,尋思着這次把人扔哪兒。
她想得出神,也不看路,沒走多遠就被一道怪力掀翻在地,裝在口袋裡的奶糖全掉了出來。
“……靠!”龍倩憤怒地從屍體裡脫離出來,叉腰吼,“誰啊!”
齊思思站在後面,低着腦袋看摔在眼前的屍體,又看了眼地上的糖,最後才看向發飙的龍倩。
她很久沒說過話了,開口有點咬舌,但還算流利:“他死了嗎?”
“這不廢話嗎,沒死我會上他身?”龍倩沒好氣,“今天死的,你來晚了!”
她彎腰一顆顆把糖撿起來,拍拍糖衣上的土灰才放回口袋。
齊思思蹲下靜靜地看着屍體,幾秒後伸手掐住死屍的脖子,聲音輕緩又疑惑:“爸……爸?”
龍倩聽到這一聲,氣忽然消了。
心說還叫什麼爸啊,人渣不配!死了活該!罪有應得!
但齊思思家庭狀況複雜,她不好插嘴。
龍倩沒感受過父愛母愛,所以不能共情齊思思對父親的感情,她隻知道齊思思這麼些年都沒對她爸下過手,盡管再恨。
齊父死了,齊思思會難過嗎?龍倩不知道,因為鬼沒有眼淚。
她看着齊思思摸了摸自己臉上的泥,像抹奶油一樣把淤泥抹到齊父臉上。
……
齊思思死的那年五歲,正是記事的年紀。
前段時間她剛過了生日,媽媽去鎮上買來小巧的蛋糕為她慶祝。她吹滅蠟燭,媽媽挖了奶油抹在她臉上,笑說“思思五歲啦”。
當時爸爸在一邊抽煙,與她們隔了好遠,并沒有像往年一樣把她舉起來轉圈。
齊思思出生在夏天,每年生日都伴着濃郁的栀子花香。
可能是小女孩的天性,她非常喜歡花,喜歡鮮花盛開的模樣,更喜歡鮮花散發的清香。
夏天是她最愛的季節,家門前的栀子花和田裡的蓮花往往在她生日後開得最漂亮。
爸爸每個夏天都會抱着她去田裡摘蓮花,弄髒了衣褲也不怕。
今年好像不太一樣。
齊思思仰頭望了眼爸爸,沒看清臉,隻看見耀眼的陽光。
她想,爸爸好像不太開心,好長時間沒抱過她了。
摘蓮花的時候也是,爸爸第一次帶着她下田。
齊思思不覺得田裡的泥髒,隻覺得爸爸今天笑得好難看,手也一直在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可惜五歲的大腦支撐不了她想太多,她的注意力很快被田中央粉嫩的蓮花吸引,跌跌撞撞地跑過去看。
爸爸松開了她的手,落在她身後。
之後的一切像是無止境的噩夢。
她踮腳摘下蓮花,身後的人抓住了她的脖子,一把将她按進了田間淤泥裡。
是爸爸。
好痛。
她又哭又喊,掙紮得厲害,聲音悶進泥土裡變得含混不清。
沒人聽見,沒人看見。
痛苦和絕望長達五分鐘,她漸漸掙紮不動了,手中緊握的蓮花松開來。
最後的最後,她終于聽見了爸爸哭似的呼吸,以及媽媽驚恐的尖叫。
齊思思到死都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
她隻是想摘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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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日,大雨滂沱。
習喻被雨聲吵醒,搬了凳子坐到門前聽雨。雨滴墜地四濺開來,常常波及到他的白色長褲,暈開一點濕意。
烏雲蔽日,天始終亮不透,還偶爾傳來一聲極響的雷。
這種惡劣天氣裡沒人睡得着,003的信箱裡早已塞滿了來自其他宿主的信件。
習喻拆了幾封,主要挑賀晉的看。
【我打聽過,村裡去過蓮花田的男性有半數以上死在了田裡,除了阮家和齊家。阮家男人叫阮鴻,跟齊母走得很近,兩人的女兒在同一年死亡。】
齊思思,阮榮同一年死亡,何想想恐怕也離得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