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身,望見一個少女急急喘氣,滿臉通紅,說不上是凍得還是累得。
“見過兩位仙師,方才一時心急,失禮還望莫怪。”
嘉辰委身行禮,一雙水潤的眼睛直直落入白衣女修眼中,情緒有些不能自已。
“前日幸得仙師出手相救,本是救命之恩,奈何小女無以為報,隻好備了些家常點心和織物,還望仙師不要嫌棄。”
她挎着大袋東西,沉甸甸的,一路用力跑來,手早已被勒出印痕。
久安甯擡眸,未出聲拒絕,也沒有要收下的意思,漆黑泛冷的眼眸分辨不出情緒。
嘉辰雖作瑟縮狀,現下卻沒有洩氣的意思,反倒絮絮叨叨起來。
“說來也巧,小女自凡間世家釋奴歸家,先前便生了學本領的心思,适逢修界廣招大選,無奈天資愚鈍,未能中選。”
久安甯面無表情,引得嘉辰咽了下口水,大着膽子繼續講了下去:“小女孩有個往日共事的姐妹,如今她倒入了修界,隻是不知身在何方門下。”
“難得幸遇二位仙師,叫我一時想起往日的姐妹,如今各自安好的很。又得相救,小女實在感激不盡”
三言兩語,道盡故人消息。
一切安好……久安甯睫毛微顫,心中一直空缺的地方突然被填上。
嘉辰欣喜呈上包裹,即便對方遲遲未接,頰邊依舊笑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師無虞聽到這裡,自知來人沒有惡意,外形也不像是有傷人的能力。他掃了眼身旁的人,淡淡出聲:“你喚什麼?”
女孩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沒報上姓名,遲疑一瞬,答道:“小女姓張,名娣,無字。”
嘉辰這名,是同令月進府時,五姑娘給她們取的。被叫得多了,她差點以為那才是自己的名字。
手中一輕,包裹被人接了過去,頭頂傳來清冽的聲音,“行俠仗義,乃修者本職。盛情難卻,多謝。”
嘉辰驚喜看向久安甯,後者面上未起波瀾,眼中卻是春雪漸消,隻望了她一眼随即撇開。
同二人别過,嘉辰回到繁華漸去的鎮上,心猛烈地跳着,她雙手合十祈禱。
“神明在上,是也好,不是也罷。哪怕隻是似姑娘幾分,信女也求您保佑她平安順遂,萬事盡興。”
……
離鎮時的陰郁一掃,久安甯打開包裹,入目盡是她前世喜愛的糕點和用慣的織物。
佛手酥和酸棗糕都是熱乎的,捧在手中都能當湯婆子用,可見是今夜才烘烤的。
她拿出手絹、香包等物打量,其上繡圖必然出自嘉辰之手,這丫頭女紅一向極好。
前世她喜愛梅竹,丫頭們便變着花樣給她做些相關物件。
眼前織物上的手藝跟記憶中無二般,繡的紋樣卻是些靈動可愛的小動物。
好看的手輕撫着這些刺繡,久安甯突然想通,不免笑出聲。
喜歡梅竹乃是後來漸長之事,重生後未過一年她便離了沈家。丫頭們上哪知道她後來的喜好,記憶仍停留在五姑娘喜與小動物嬉耍。
想起方才在鎮邊,嘉辰神情害怕,仍是堅持娓娓道來衆人近況,笑意便僵在了嘴邊。
她自私。
為了擺脫前世早夭的命數,絕然逃離沈家。
那時已看清至親不愛的真相,她自恃日後無悔,給院裡的人謀好出路便一聲不吭計劃着離開。
重逢,對于她來說或是一閃欣喜,可對她們來說應是刺痛,提醒着她們那段無法回到的過去。
曾與故人無意别,恨無消息到今朝。
“安甯君——”
小家夥們歡快叫喊,從正殿一路飄進她的寝宮,打斷了她追憶往事。
靈妖嗅到空氣中的香甜,飄到包裹跟前,兩眼放光齊齊哇了一聲,垂涎欲滴。
久安甯撫着狼吞虎咽的靈妖,擔心它們噎到,“正巧來了,待會兒帶去正殿大家分食。”
旁柳和三尺今晚已幸福暈倒好幾次。
師徒二人下山期間,它們替玄崇子整理完三面牆的拜帖,今夜子時過才回鳳栖山,早已不省妖事。
本商量好不會再給任何人好臉色時,師徒二人推門而入,兩張小臉冷了一秒,随即被大包小包的吃食玩具收買。
大過年的,累就累點吧,勉強原諒人類。
說是分食,實則糕點全進了靈妖的肚子,直至撐得溜圓,它們手裡都還攥着。
歸終喝得酩酊大醉,躺在桌案便就睡了,嘴裡叽裡咕噜罵着師徒二人。
久安甯淡定路過,去到廊下坐着,遞給品酒的人一塊糕點,自己手裡拿了一塊。
是她從激烈戰況中,看花了眼睛,才找到的幾塊完整利索的。
婵娟高照鳳栖,随着少女動作起止,門牆上朦胧彩光晃動。
“珠花由五色水晶而做,有驅邪避煞,吸收邪氣之用。簪子日常戴着,浸入靈氣,低階惡妖無法近身,也有助于修行。”
席地端坐的人望向皎皎明月,輕聲解釋。這簪子他白日檢查過,并非赝品。
雖說此等寶物本不該淪落于普通攤位中,但奈何世間怪事繁多,若都仔細追究,恐要悶山愁海。
來之,則收之。
久安甯應了一聲,神情無異,仿佛得到的不是珍寶,隻是個尋常家用物件。
她側身而望,身邊人渾身沾染月光,飲酒時喉結輕動,美得像副畫。
酒香浮動,師無虞替人斟了一杯,對方卻遲遲不接,隻是看着他。酒杯又近一寸,久安甯垂眼,接下後慢飲起來,心底像是缺了一塊。
月光如霜,鋪滿一樹梅花。涼風不侵仙君,兩影無聲對飲。
風過梅香撲鼻,久安甯清晰聽得身旁人竊喜般輕笑,嗓音溫柔,心底剛缺掉的那塊瞬時被填滿。
“吊墜精緻,吾心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