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三，晨曦未至。

天幕還是濃得化不開的鉛灰，沉沉壓在高聳宮牆之上，快要将那朱紅的牆壁也一并壓垮。連空氣都仿佛被壓縮成了冰晶，懸在每個角落，能湊成一串串将墜未墜的淚珠。

姚夢芹的棺木停在靈妍閣前的空地上，蒙一條粗糙白麻布，在灰白的天色映襯下顯更加孤寂冷冰。

周遭沒有過多的哀樂，隻有讓人聽不懂的鐘磬法事之聲，斷斷續續，像是被凍住的梆子，根本敲不響這生命消逝該有的凄涼。

前來送行的嫔妃們，端着規矩一動不動站在兩側，眼角眉梢都凍得緊繃。全都低垂着頭，不忍也不願擡眼去看那素白的棺木，便也看不清彼此臉上的表情。

隻有呼出的白氣，在冰冷的空氣中短促凝結，又迅速消散。就跟她們此刻的悲傷一樣，真實、但卻十分短暫。

尤其是在聽到聞尋宣布要将三皇子暫時交給虞青禾撫育時，大殿上本就缥缈的悲哀情緒，更是直接化作銅盆裡紙錢燃燒的灰燼，跟霎時湧起的妒意來了個天翻地覆的對調。

這哪裡還是什麼肅穆的喪儀，不如叫某些人的慶功宴來得準确。向若蝶剜着眼刀冷哼，直接甩袖而走。

這還是她昨日去找聞尋求情時已經知道的、無法更改的安排，若是等今日到了姚夢芹喪儀上才知曉，恐怕不推倒幾根沖着臨華殿的經幡、是決計不會善罷甘休的。

賢妃阮清瀾嗤笑瞥着向若蝶離去的背影，眼裡滿是笑她不自量力的嘲諷，以及作壁上觀的幸災樂禍。

雖說阮清瀾不似太後那般對三皇子有什麼執念，但她得不到的，别人也休要宵想。

于是偏頭附耳，跟身旁還矮她一個耳朵的皇後阮箫筠說了什麼。聲音很低，低得未等傳到第三個人耳中，就被路過的風聲吞沒了。

沒人聽得見，甚至都沒人看得見，全被向若蝶嚣張放肆的行徑吸引走，除了一早便料到她會如此做的曹可臻。

昨夜向若蝶去求聞尋無果，氣沖沖回來，自然第一個就把聞尋的意思告訴了曹可臻。那是她的“密友”，向來什麼話都毫無保留。

“你說皇上是不是瘋了？憑什麼讓虞青禾撿這個便宜？！”

“我為彥兒付出多少，她又為彥兒做過什麼？！”

向若蝶氣得将尊卑規矩統統抛在腦後，歇斯底裡怒罵着，仿佛那狠狠拍在桌案上的巴掌，更想掄到聞尋身上。

曹可臻意識到向若蝶真的氣急，連最可信的妙荷都屏退下去，關起門，才好聲好語寬慰起她來。

“皇上也說，是因着送三皇子進皇子府獨自居住前不宜再搬宮殿，才命文禧宮裡僅剩的虞婕妤多加照看。說白了，也不比奶娘強上多少，娘娘您應該放寬心才是。”

“她照看她的，咱們去關心咱們的，兩不沖突的事兒。難道她還敢拿着不叫您看望三皇子嗎？……”

“她敢？！”曹可臻話才說一半，向若蝶就厲聲打斷，跟誰也不能搶了她的似的怒罵，“她又算個什麼東西！”

曹可臻習以為常滞住半張的唇，等向若蝶徹底發洩完了才繼續勸道，“對呀，就是這麼個理兒啊娘娘。”

其實曹可臻心裡很清楚，聞尋做的這個決定，是權衡太後與向若蝶兩家利益之間最好的決策。

某樣東西，如果雙方都想要，那誰都别拿到，才是保有這樣東西最正确的做法。

若換做是她，也會做出同樣的決定。

于是選一個跟雙方都不相幹、也不沖突的人，再配合上“遷居不宜其身心長成”這樣能堵住悠悠衆口的借口，最完美的人選便誕生了。

“一個三品婕妤，勉強夠上一宮主位而已，怎配與宮中唯一皇子挂鈎？”

“而且不說皇上沒提什麼過繼不過繼的事兒，就算皇上真有那個想法，太後那裡的第一道坎便也是不可能過去的。根本輪不到咱們出手。”

曹可臻拍拍向若蝶的手背，意味深長搖了搖頭，幅度之輕，都沒晃動頭上步搖流蘇半分。但向若蝶卻是完完全全聽進去了。

向若蝶也十分清楚，太後對她一直是多有防範。既想用她在宮中悲痛失子的處境拿捏向将軍，又想用給她親近三皇子的甜棗機會安撫向将軍。

這些都是明睜眼亮的事實。

她甚至懷疑當年失子一事也是太後等人做的手腳，但苦于沒有證據，不然，她就是拼上命也要跟那個老太婆同歸于盡。

“你說，能是阮清瀾下的藥嗎？”向若蝶褪下氣憤，問曹可臻心頭的疑惑。“如果真是她，那她想害的就是彥兒啊，隻不過被姚夢芹擋了災。”

向若蝶認為阮清瀾無事不登三寶殿，此次聞彥病發，阮清瀾特還帶着沈承明一起來，定是有晦暗的私心在裡面。

尤其是現下江绮玉那個小蹄子還有了身孕，他們怕聞彥威脅到她腹中之子的地位，想先下手為強，也并非不無可能。

向若蝶琢磨得仔細，絲毫沒有注意到在她提及下藥一詞時，曹可臻面上一晃而過的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