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行至尾聲,燕弦春看時間差不多了,向盛攸淮使了個眼色。
盛攸淮起身告退,她帶着兩個人,七拐八拐來到了天牢。
血腥氣濃重,獄卒皆默默行事,隻有燭火燃燒時發出的聲音。盛攸淮一行人提着燈,目不斜視地從一堆睜着渾濁眼睛的男官面前走過。
從燕弦春封王開始,天牢就作為晉王私人的牢獄,專門用來清除異己。常常是打壓下獄重刑以及丢入天牢等死一整套,盛攸淮偶然看到都覺得狠辣,不過亂世用重刑還是很有道理,既然有用,她也不再勸了。
忽然傳來一聲極尖利的哭嚎,不知是誰又被審問,在天牢是尋常事,獄卒會迅速将受刑人的嘴堵住,隻剩隐約的悶響。
盛攸淮卻停下腳步:“那是?”
侍從上前低聲報出一個名字。盛攸淮眼底晦暗不明,盯着發出慘叫的方向,緩緩輕笑道:“原來是牠。”
她擺擺手,恢複平常神色:“走吧。”
走到天牢深處,盛攸淮示意獄卒開門。
這間房除了限制自由,沒有能稱之為牢房的地方。目之所及舒适華麗,有足夠的炭盆和筆墨紙硯,桌上放着新鮮的水果,房間裡該有的都一應俱全,桌邊人的身後還有兩個侍從。
一隻手拿起蘋果,袖子被随意挽起,露出健康的小麥色皮膚和流暢的肌肉線條。
手的主人咬了口蘋果,翹起腳,懶散地問:“晉王願意放我出來了?”
“沒錯,”盛攸淮道,“你現在要去北大營。”
“……什麼?”花熙跳起來,惱道,“說好關我三個月就放人的!”
她的反應讓盛攸淮想起某人剛來時驚疑不定的模樣,不由彎起唇角。但很快,她恢複面無表情:“你也說過,你師母和師妹會很快來找你的。”
花熙臉上有心虛一閃而過:“那你們也不能說話不算話,世人皆知晉王殿下不日将登基,天子金口玉言,豈能違背?”
短短幾句話上升到哪裡去了。盛攸淮無語凝噎。
花熙看說不動她,換了個方式:“我到北大營幹什麼?”
“你不是想刺殺陛下?”盛攸淮慢條斯理地拿出花熙的匕首,在後者面前晃了晃,“以後還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哦。”花熙拿過匕首,細細打量着,笑道,“原來是我還有利用價值。”
盛攸淮揚起眉:“互相合作。若我不提,花大俠也會再次嘗試刺殺的吧?”
花熙默認了,她跟着盛攸淮出了天牢,看着三月未見的天空,心中暢快,哼笑道:“晉王也不怕是與虎謀皮?”
盛攸淮轉過頭,無語地看着她。
如果眼神會說話,那盛攸淮肯定就是在說“你有什麼勢力能稱得上與虎謀皮”。
花熙不以為意,她轉着匕首,忽然手腕一轉刺向盛攸淮。
盛攸淮早有預料,腳步不停,避開匕首,手虛握成拳打在花熙胳膊上,讓她吃痛後退。
兩人都沒盡全力,花熙收回匕首,拍手贊道:“盛将軍武功不減嘛。”
“花大俠這三個月也沒閑着。”盛攸淮看着前方,目不斜視,“你若是還在宮中動刀,我隻好請你再去一趟天牢了。”
“……真煩你們這種人。”
将花熙帶回北大營已是深夜。燕辭憂派人傳信說在等她,盛攸淮略微猶豫片刻,先遣人花熙帶回先前決定好的地方,準備自己去燕辭憂的小院。
花熙被兩位比她高出一頭的兵士锢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我還要被關着?”
“暫時,”盛攸淮敷衍道:“看你之後表現。”
“暫時?”花熙惱道,“晉王要求我刺殺男帝,還這般無禮?”
“我倒是想以禮相待,”盛攸淮鎮靜反問,“花大俠自己覺得自己可信嗎?”
因不聽勸阻,多次嘗試刺殺而被關進天牢的花熙略有心虛:“我……”
“主上可走的路很多,沒必要派人刺殺,給自己留污點,”盛攸淮冷淡道,“若不是體恤花大俠要為母報仇,主上也不至于做出權衡之舉。”
花熙噎住:“這……”
“各取所需罷了。我能夠給你安排刺殺,花大俠也該拿出誠意,不要把我們都當傻子耍。”盛攸淮向她點點頭,看花熙忿忿不平地低下頭,轉向兩位士兵,“帶她回去。”
北大營燈火稀稀落落,巡邏士兵的玄甲在夜色中若隐若現。盛攸淮閉閉眼,又想起天牢中的光景,她說花熙是為母報仇才非聽命不可,她自己又何嘗不與花熙相同?不過不止是複仇,也有同燕弦春志向相投的原因。
夜空中星子閃爍,母親的話在耳邊回蕩:“不要執着于無謂的複仇,上下運作的人那麼多,難道你要把牠們全殺了嗎?你也會被毀掉的。”
我不會的,阿娘。我會走的足夠遠,站的足夠高,高到看着牠們為了讨好我自相殘殺,高到能夠走向我想要的世界。
盛攸淮長舒口氣,掩去心中因酒意而冒出頭的陰霾,轉過兩個彎,來到燕辭憂的小屋前。
燕辭憂長身鶴立,站在門口,身披大氅,銀白的月光灑在她臉上。盛攸淮微微一怔,忙快走兩步:“殿下怎麼在這裡凍着?”
“……沒什麼。”燕辭憂似乎想說什麼,頓了半天還是低聲說了句沒事,側身讓盛攸淮先進來。兩人貼近的刹那,盛攸淮嗅到對方身上微弱的酒味,纏着熱意呼在她臉上,這不像是方才宮宴上喝多的模樣,她驚訝道:“殿下你……”
她沒能說完,因為燕辭憂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盛攸淮屏住呼吸。燕辭憂眼神極亮,神色不喜不悲,盯了她半晌,忽笑起來:“将軍看上去不太高興。”
燕辭憂看上去就很高興了?盛攸淮本想如此反問,但燕辭憂離得太近,她不由自主後退,話在喉嚨裡卡了一瞬,還是變成了:“殿下借酒消愁,違反軍紀,我自然是不太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