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十三歲到二十三歲,她被深鎖重樓十年。每天所接觸到的人,僅有給她送飯的仆人,和一時興起來發洩的公子。
不記得什麼時候開始,她的肚子開始逐漸隆起。陳玉明白,她有了孩子。她滿是陰霾的生活終于有了些光彩,即便是那個人留下的種,也沒有關系,因為在她失去所有親人之後,這個孩子就是她唯一的親人。自那開始,這個孩子就成了她生活所有的希望。
一日清晨,奴仆照常拎着飯食進閣樓給她送飯,就有一隻小黑貓從門縫裡溜進了閣樓。小黑貓聞到食物的味道,直喵嗚喵嗚地叫。“哪來的黑貓?晦氣!”奴仆被擾得心煩,一怒之下抓起黑貓的後頸皮一甩,黑貓重重磕在桌角翻起的釘子上,它掙紮兩下,死了。
一個十三來歲的少女闖入閣樓,“有沒有看見我的……”她驚訝地發現自己要找的黑貓死在桌角,厲聲問道:“誰幹的?!”
奴仆心慌地擡頭,這個少女是公子的女兒,他不敢得罪。他猶豫了一下,将手指指向了陳玉。
陳玉瞪大了雙眼看着他們,“不是我。”
可是有誰會相信一個被豢養在閣樓中的女人?奴仆怕小姐不信,附在小姐耳邊輕聲道:“她啊,每日待在閣樓裡不見天日的,心理指不定有多陰暗。看見小貓能四處亂跑,自己卻不能,一時嫉妒了,就把小貓殺了,這種人麼……”
少女的表情由訝然轉為憤怒,順手摸到了桌邊一把琵琶,朝陳玉砸過去,“我爹把你養在府上,你非但不感恩,還要殺我的貓?!”
“我沒有……”琵琶砸中了她的肚子,陳玉感覺一陣劇痛。
氣憤的少女并沒有停手,“你憑什麼殺我的貓?”琵琶一下下砸在陳玉身上。
“啊!!!”她慘叫,想反抗,卻被鎖鍊禁锢着,怎麼也沒法躲避。
不知過去多久,琵琶碎裂,層層血水浸透了陳玉的衣褲,少女這才慌了神,轉頭看向奴仆道:“怎麼辦,我是不是闖禍了?爹爹會不會生氣?”
奴仆也慌了神,道:“不如就把她放了,随便丢在哪裡,就與老爺說她自己跑了?”
入夜,他們塞住陳玉的嘴,把她擡出閣樓,丢在了路邊一處茅廁邊,因為污穢味重,可以蓋過血腥味。等人發現的時候,他們早就跑遠了。
陳玉苦笑,其實相比她這一生的痛,說清楚那貓是不是她殺的,哪有那麼重要?
少女的話不斷回響在她耳邊。
“我爹把你養在府上,你非但不感恩,還要殺我的貓?!”
她被養在府上,被鎖了整整十年,為何要感恩?!
“你憑什麼殺我的貓?”
他憑什麼殺她娘親?
陳玉躺在地上,她好恨,她好恨啊……
她在劇痛中昏死過去。
那一日,她本無回天之力,可天上突然下起了一場大雨。她被傾盆而下的雨水打醒,慢慢恢複了神志,拖着沉重的身子,在地上緩慢地爬着,爬到路中央時,眼前出現了兩雙鞋。
她擡首,兩個人皆穿的是官府服飾。那兩套官服喚起她心中一線生機,她艱難地想開口陳冤,卻聽見一個人對另一個人開口說:“啊,正巧,章府的小公子犯了事,送來五千兩銀子,正愁找不到人頂罪呢。”
陳玉感受到他們的目光,明白了什麼,想轉身逃跑。可她的身體太重了,哪有力氣逃跑?
于是兩手兩腳一綁,她被送去了大獄。
官差輕輕松松拿來一把枷鎖,她又被套進了鎖裡。
第二日,官爺怕她在庭審時說出實情,就吩咐獄卒在牢裡放了一把火,謊稱走水。
她被枷鎖束縛無處可逃,眼睜睜看着大火蔓延過來,燃起柴草和她的裙角,灼燒着她的皮膚。
父母被害,胎死腹中,仇人淩丨辱,無處沉冤。
這就是她的一生。她好恨,可是,恨又能怎麼樣呢?
花一重,影一重,迢迢閑雲鎖一重。月盈枝,風滿樓,雲鬓稍改恨一重。
她到死,都是被鎖鍊束縛着的。
鎖玉。
被鎖了一輩子的陳玉。
因為生前怨氣太重,所以她死後才會化身厲鬼。
她的魂魄飄飄忽忽離體,接下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去殺了公子,然後是奴仆,接着是那個少女。
她看着少女的臉,恍惚想起了自己十三歲那年攀樹折花的場景。
豆蔻,本該是女子一生中最美好最純澈的年紀,卻是她一生悲劇的開端。
她眼中泛出寒意,不禁擡起手,把少女的皮囊從頂上剝開,撕扯下來,貼在自己早已面目全非的身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