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宴在醫院住了一個月,和幾個亞雌研究員都聊熟了,也習慣了聊天時卡洛斯上将像個辟邪物似的杵在一旁。
辦理出院手續後,卡洛斯派蟲去公寓取來直播設備。甯宴沒有回去,直接跟着卡洛斯登上前往帝都星的星艦。
停駐在港口的星艦規模不大,卻相當豪華,銀黑色流彈形艦身流光溢彩,襯得木南星年久失修的港口都亮堂了幾分。
登艦後,卡洛斯将甯宴帶到房間,向他介紹了各種用具的位置和用法。
“……有需要就撥通訊,我就在隔壁。星艦行駛很穩,躍遷時可能會感覺頭暈,是正常現象。”他看着甯宴在房間内的小床上坐下,聲音不知不覺又放輕了,“睡一覺吧,醒來就到了。”
甯宴一一應下,簡單整理過後就躺下了。
可剛入睡沒多久,他就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心悸感喚醒。
星艦依然平穩運行着,引擎運轉的細微聲響卻聽不見了,仿佛被納入真空地帶,隔絕了所有聲音。
耳畔靜得可怕,甯宴隻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他摁亮終端屏幕,發現距離上艦才過了一個小時。
甯宴坐起身,頓時眼前天旋地轉,自胸口處泛起的惡心感更加明顯。
這是躍遷引起的不良反應。隻不過他的症狀,似乎比卡洛斯提醒的要嚴重些。
時間流逝異常緩慢,周遭異常的安靜久久沒有結束,無形中像是有一股巨力正在擠壓艦身,空氣仿佛被壓縮扭曲。眩暈感越發明顯,甯宴捂着嘴沖進一旁的盥洗室。
甯宴上艦前本就沒吃多少,全數吐出來後才感覺好了些。他掬起一捧水洗臉,在嘩嘩水聲間聽見外面有蟲敲門。
“閣下?”
水龍頭自動斷水後,門外的呼喚在一片寂靜中聽得分明,其中藏着的擔憂也格外清晰。
甯宴撐着洗手台,勉強應了一聲:“上将。”
門外的卡洛斯卻聽到了:“我可以進來嗎?”
得到肯定的答複後,他推門而入,一邊熟練地戴上抑能頸環,一邊循着聲音的來源徑直拐入盥洗室,正看到雄蟲仰起一張滿是水痕的臉,黑眸同樣水光盈盈。
這場景無端似曾相識,讓卡洛斯登時回想起幾幀讓他心有餘悸的畫面。他猶豫着想要扶住甯宴,但最終還是忍住了伸手的沖動。
甯宴抹了把臉,緩緩站直:“是在躍遷嗎?”
吐過之後,反胃感減輕,頭卻更暈了。要是他往對面的鏡子望上一眼,就能看見自己的臉被盥洗室的冷光照得十分蒼白。
“是的,三分鐘前,星艦駛入了一個蟲洞。”
直到跟着甯宴走回房間,看到雄蟲的臉色在暖黃燈光下稍稍好看了些,卡洛斯還是放不下心。
“抽屜裡有藥,您要吃一顆嗎?”
甯宴坐在床沿,像是思考了一下,才點點頭。
卡洛斯從辦公桌的抽屜裡拉出藥箱,在裡面翻找一番,然後倒了杯溫水,連同掰開的藥一同遞給他。
甯宴接過來,慢吞吞地咽下藥片。
卡洛斯把水杯收走,又問:“您要吃點什麼嗎?”
“……不想吃。”
“那再躺一下。”
身體的不适讓甯宴的思維都遲滞了,慢半拍地應一聲“好”,一個指令一個動作似的,依言脫了鞋襪。
他把小半張臉都埋進被子裡,黑發散亂地鋪在枕套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卡洛斯,仿佛在等着他的下一句話。
卡洛斯心疼之餘,心口卻湧上一股陌生而柔軟的情緒,柔聲道:“閣下,睡吧。”
雄蟲的眼睫輕眨幾下,乖乖合上了。
片刻後,空氣陡然一輕,低沉的嗡鳴聲自遠而至,輕輕裹住艦身。星艦終于駛出蟲洞,回歸了普通航道。
卡洛斯經曆過無數次的蟲洞躍遷,從來沒體驗過不良反應。即使有同僚說會感到胸悶氣短,但也隻是再輕微不過的症狀。
像甯宴這種情況,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但星艦才駛過第一個蟲洞,卡洛斯擔心後面雄蟲再出現不适,索性讓下屬把光腦和需要批複的文件取來,在房内的小桌前坐下辦公。
卡洛斯很快處理完新郵件,正在安排回到帝都星後的工作。他聽見甯宴的呼吸逐漸平穩綿長,擡眼望去,看到了雄蟲安靜的睡顔。
不知過了多久,熟悉的寂靜再次降臨。卡洛斯立刻向床上的雄蟲投去視線。
甯宴漸漸皺起眉,睡夢中翻了個身,在薄被下蜷縮起來,是一個看上去不太有安全感的睡姿。藥物作用下,他雖然睡得不安穩,但好歹沒被鬧醒。
難道雄蟲的躍遷反應都比較大?卡洛斯想到這裡,給波昂發了一條消息詢問,立刻得到否定的回答。
Bonn:“沒有啊,我每次坐星艦都提前吃藥,什麼事也沒有。”
那就是小雄子體質太弱了。卡洛斯在後續安排中,加入一項給甯宴調養身體的待辦事宜。
……
甯宴睜眼的時候,上将正在伏案工作,似乎是覺察到他呼吸節奏的細微變化,立刻看過來:“還難受嗎?”
甯宴睡着時做了個夢,醒來後大腦有些昏沉。他看到桌上擺着光腦和文件,便知道對方一直守在這裡。
“我好多了……麻煩你一直守着我。”
初醒時的聲音透着沙啞。卡洛斯起身倒水,等甯宴喝過幾口後,又無比自然地接過剩下半杯水,放回桌上。
甯宴這會兒清醒了,總算覺察出一絲不對勁:“上将,你不用這樣照顧我的。”
卡洛斯坦然道:“閣下是軍部的重要合作方,聯合研究所的諸位還在翹首以待地等着您。我身為負責蟲,自然要負責到底。”
是這樣的嗎?
甯宴被這個理由說服了,見卡洛斯繼續處理公務,于是也将心頭的一點兒違和感忽略了,調開視線,漫無目的地在房内看了一圈,目光最終停留在床邊的舷窗上。
舷窗采用的是防輻射濾光材質,不僅可以随意欣賞艦外的景色,還相當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