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不知何時安靜了下來，站在一旁看着，眼中的怒火已經化為了心疼。當外婆貼好紗布後，他默默遞來一杯熱牛奶——方鳴最喜歡的，加了一點點蜂蜜。

方鳴雙手捧着溫熱的杯子，牛奶的香甜氣息萦繞在鼻尖。外婆坐在他身邊，輕輕摟着他的肩膀。這一刻的溫暖和安全與巷子裡的冰冷殘酷形成了鮮明對比，方鳴的眼眶又濕潤了。

"他們...他們說我是沒爸沒媽的孩子..."方鳴盯着杯中的牛奶，聲音幾乎微不可聞，"說因為我不乖...所以他們才不要我..."

這句話像一塊石頭重重砸在房間裡。外婆的手突然收緊，外公則猛地轉身面對牆壁，肩膀微微顫抖。

"哦，鳴鳴..."外婆的聲音哽咽了，她把方鳴摟得更緊，親吻他的發頂，"不是那樣的，絕對不是那樣的”

"那他們為什麼不在我身邊？"方鳴擡起頭，淚水在眼中打轉，"其他小朋友都有爸爸媽媽接送上學，為什麼隻有我跟外公外婆住？是不是我做了什麼壞事？"

外婆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她捧着方鳴的臉，額頭抵着他的額頭，"聽着，寶貝，你是我見過最乖、最好的孩子。你爸爸媽媽的事...等你再大一點..."

窗外，夜色已經完全降臨，大雨落下。面館的燈光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溫暖明亮，像是茫茫大海中的燈塔，為受傷的小船指引歸途。

… …

長大些後，初中的一場期末考試，刺耳的考試結束鈴響起，他将空缺一塊的答題卡遞過去，老師接過後輕輕歎了口氣，像一根細針精準的紮在他的心上。

教室裡同學們讨論着考試和即将到來的假期。方鳴慢吞吞的收拾着書包，耳邊傳來斷斷續續的對話。

“我爸說了，這次考得好得帶我去遊樂園！”

“我媽說要給我買新手機”

方鳴将最後一本書塞進書包，教室裡的歡聲笑語在他耳邊漸漸遠去。他背着書包走向樓梯間，過道的辦公室門半掩着，裡面突然傳來自己的名字。

辦公室窗台上的綠蘿吞噬最後一線天光，白織燈下班主任的保溫杯冒着枸杞的腥甜：“…方鳴這孩子，考試作文空白一片。”是班主任的聲音，帶着明顯的失望。

“他平時作文不是都挺好的嗎？”另一個聲音回應道，方鳴認出這是語文老師的聲音。“是啊，所以我更擔心了，上周家長會他家長又沒來，連假都沒請。”

方鳴手懸在半空，想快步離開，但某種預感讓他僵在原地，耳朵不由自主地繼續聽着。

“我打聽了一下，”班主任的聲音壓低看些，但方鳴還是聽到一清二楚，“這孩子情況特殊。媽媽未婚先孕，爸爸早就跑了，從小跟外公外婆長大…”

“難怪，”語文老師帶着恍然大悟的意味，“家長上心的孩子成績不會差的。家庭不完整，孩子心理肯定受影響…”

烏雲壓着天，将走廊染變的渾濁，班主任的聲音從半掩的門縫裡漏出來，像一把鈍刀，他站在辦公室門口，手指死死摳着門框。

他的視線死死釘在地磚上，那裡有一道裂縫，黑黢黢的，像是被人硬生生撕開的傷口。他嘴唇動了動，想反駁，想沖進去— —可最終，他慢慢松開手，轉身離開。

… …

“方鳴。”逾知白敲了敲他的桌子，回憶中斷，考試結束鈴敲響了，最後的同學要往前收答題卡和試卷，方鳴懶洋洋的起身收好遞給了老師。

教學樓下，很多學生沒帶傘的學生被困在走廊上，期盼着大雨能變小一點。

“鳴啊，是不是沒帶傘啊。”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周也三步并作兩步，從書包側袋掏出一把折疊傘，“這個我妹妹硬塞在我包裡的，小是小了點，但總比淋雨強。”

方鳴接過傘，展開一看— —一把明黃色的小黃鴨兒童傘，傘面上還印着卡通鴨子的笑臉，撐開後直徑小的可憐，估計隻能勉強遮住腦袋。

“…你妹妹多大”方鳴的嘴角抽了抽。

“小學二年級。”周也撓撓頭，“非要塞我書包裡，說讓小鴨子陪着我冒險。你要不要，不要我收起來了。”

方鳴看了看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又看了看手裡這把明顯是為小學生設計的傘，内心掙紮。雨點砸在地面上濺起的水花已經打濕了他的褲腳。

算了，總比沒有強，他歎了口氣，準備撐開這把讓他顔面盡失的傘，突然有人輕輕拉住了他的書包帶。

方鳴回頭一看是逾知白，“幹嗎？這你也要—”還沒說完逾知白向下指了指手中的黑色長柄傘：“我的傘很大，我送你。”

看了眼手中握着的弱不禁風小鴨傘，又看了看逾知白手中骨架結實的傘，“哦，那謝謝。”方鳴把小黃鴨傘塞回給旁邊的周也，站到了逾知白身邊。

逾知白撐開傘，黑色的傘面“啪”的一聲展開，像一片突然出現的庇護所。他比方鳴高出半個頭，很自然的調整了傘的高度，讓方鳴能被完全遮住。

兩人并肩走入雨中。雨點打在傘面上的聲音，密集而清脆，像是某種奇妙的背景音樂。傘下的空間意外地寬敞，但兩人還是不可避免地肩膀相碰。

“方鳴，我下次還可以去店裡找你嗎？”逾知白突然開口，側臉在雨幕中顯得格外清晰，高挺的鼻梁，線條分明是下颌，還有那雙平靜如湖水的眼睛。

“…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