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穿好衣裳梳好發髻,有宮人來報說皇後派來的辇車已到了。皇後不但派了辇車,還帶着嘉蓉公主特意拐到玉藻宮來接她。
元羲歎了口氣,來不及細選,從一旁的玉盤上挑了一支粉白芍藥花,在自己發上比了比,便着人簪在發髻上,走出了玉藻宮。
暮色之中,皇後的鳳車格外顯眼,後面跟着嘉蓉的公主鸾車,沈皇後和嘉蓉都端坐在車上,身後跟着一應侍從宮人。
皇後見元羲出來,和顔悅色問她是否準備妥了,元羲答是,皇後便叫侍女扶着上了後面那輛鸾車。三輛辇車漸次前行,直往寶慶殿而去。
嘉蓉坐在自己的鸾車上,想起方才所見的元羲,心中一酸。她居然已長成了這般模樣,莫說是自己,便是整個後宮都比不上她。她其實一直看不上元羲,但又從小視她為對手,覺得自己樣樣強過她。隻是從前不覺得如何,今日見了,才發現這個人早已在某一方面輕輕松松勝過了自己,心中又是酸澀又是不忿。
這樣的人,偏偏容色得天獨厚,難道真的是道門清靜之地格外養人?
這樣想東想西,很快便到了寶慶殿。
紫微宮中有許多宮殿并不住人,而是有其他功能,比如這寶慶殿便常用作宮廷宴樂之用。她們到的時候,夜宴剛起,沈皇後左邊站着元羲,右邊站着嘉蓉,三人亮相于寶慶殿門口,一時叫人看花了眼。
沈皇後鳳冠珠钗光華攝人自不說,她身邊的兩位公主,都已長到了旁人不可忽視的年齡。元羲身量已長足,雲鬓簪花,紅衣白裙,姿容昳麗,一臉淡然站在那頭,已是絕代佳人模樣。嘉蓉年紀小些,頭戴金冠,一身鵝黃紗裙,薄施粉黛,面露笑意,亦是嬌俏可人。
沈皇後見了衆人目光,笑了笑,攜了兩位公主走入大殿。
大殿兩旁各有六盞多枝燭台,上面燃着上百支蠟燭,若火樹般,把整個宮室都照徹通明,亦把殿内衆人照的分明。
今日乃是家宴,出席者也不過宮中後妃及天子的幾個子女,宗室皇親皆不在列。元羲是皇長女,今日這宴又是為迎她而設,宴席位子便在帝座左下,其他皇子皇女各按序齒依着她坐。
天子進來的時候,一眼便見到了座次中心十分顯眼的元羲。兩年不見,她長高了,人也越發出挑,眉宇之間更是像足了她母親。他心底有些微的歎息,一聲尖利的“皇上駕到!”卻馬上祛除了這似有若無的惆怅之意。
一衆人見了天子,忙俯身行禮,天子笑道:“今日家宴,不必拘禮。”
元羲對宮中宴樂觀感一般,陪皇上吃飯,怎麼也吃不舒坦。她意興闌珊吃着宮廷佳肴,大部分時間都花在應酬後妃和觀賞宮廷歌舞上面了。
天子也很忙,雖說是給女兒辦的接風家宴,但身邊坐着皇後,自是先敬皇後,既敬了皇後,又同四妃喝了幾杯,這才抽出空來同元羲說幾句話。
兩人名分上雖是父女,實則卻是君臣,且兩年不見,身邊又都是後妃皇嗣,彼此親近的話也說不上來,隻都是平常閑話。天子問得随意,元羲答得穩重,也算賓主盡歡。
看了會兒歌舞,賢妃開始誇起皇帝的女兒,隻聽她笑道:“方才皇後攜兩位公主走來,才恍然發現兩位殿下都已這般大了,俱都出落成了窈窕佳人。皇上和皇後真真是好福氣,有這樣好看的公主。”
天子看了看前頭兩個女兒,很是滿意。皇後接話道:“妙貞才八歲,聽說已會作詩了,本宮才要同賢妃道一聲喜,賢妃好福氣。”
妙貞是賢妃所出的公主,賢妃嘴裡謙虛着,但雙目有神,眼含笑意,想來是開心得意的。
隻是賢妃既說出兩位公主“這般大了”的話,話題自然而然就轉到了公主們的及笄禮上了。
及笄禮是女子成人禮,及笄之後就算是成年人了。既是成人,便該離開自己的父母,組建自己的家庭,故而女子及笄之後很快會議婚論嫁。于元羲這樣的公主而言,及笄之後不能再住在内宮,而是在宮外建公主府,平日也是住在公主府裡的。
元羲的公主府早早就建好了,隻是她的及笄禮一直未行。原是要行的,隻是當年她那麼一鬧,後又離宮清修,自然就擱置了。
此次天子召她回宮,她心中早已有數,大約是兩年前逃掉的那些所謂的人生必經階段,重又擺到了她的面前。
沈皇後看着她,便如那高高在上的神佛看着翻不出手掌心的猴子。元羲再如何總歸是個公主,隻要是個公主,婚事基本就捏在皇後手上。元羲身份不一樣,原來是有可能左右自己的婚事的,但當初她鬧了那麼一場,已是逃過一回,如今隻怕天子已容不得她再鬧第二場。
元羲的眼睫密密遮住滿目心事,她咬着酒杯,一言不發。
這夜宴冷不丁便安靜了下來,隻聞兩旁蠟燭燃燒的細微聲響。
天子出聲道:“兩位公主都大了,特别是元羲,身為長姐,該為弟妹做出表率。元羲的及笄禮便由皇後看着操辦吧,務必要辦得體面些。”
皇後謙恭道:“臣妾遵旨。”
元羲聞言笑了笑,燭火折進她的眼中,讓她雙目之中如有跳躍的火焰,她起身行了大禮,拜謝帝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