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楚卿向來是覺得雪景無趣的,花兒朵兒更是豔俗,要他圍爐煮茶,在檐下聽雪賞梅,不若要他抱着文房四寶,到綠意盎然的竹林深處,尋一處亭子,靜靜寫幾張字,累了便憑欄遠眺,見那湖光十色,天高雲闊,聽風過竹林,卷起空然翠響。
所以見得蘇意歡這興奮樣,他本要說出口的話一時間噎住,不禁覺得稀奇,目光多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不同于在府裡時那副或是擺臭臉,或是哭得涕淚橫飛,或是頭頂雞窩,臉沾血漬,緊張得恨不得将自己縮成個鹌鹑的模樣,現下的蘇意歡,倒是明媚燦爛極了,眼底像是盛着春日裡,浮動于湖面上那滿池的波光粼粼,明明四周是白雪紛飛,卻無端叫蕭楚卿瞧出幾分春天的生機來。
他不自覺愣了愣神。
蘇意歡扭頭來瞧他這邊的梅花時,無意對上他看過來的目光,臉上的明媚笑意頓收,但是好像是想起什麼的樣子,又朝他點頭,淺淺地抿了抿唇,禮貌而又疏離地笑了笑。
蕭楚卿忽而覺得自己像個居心叵測的賊,忙強做冷靜,将視線移開來。
隻是方才蘇意歡臉上笑意的倏然而止,不知為何落在他心尖,總想叫他探尋幾分緣由。
但意識到自己生出了這個念頭,他随即打住,讓自己切莫再胡思亂想下去了。
蘇意歡身上的疑問太多了。
他将她留在身邊已是仁至義盡,可不好在她身上費太多心思。
“蘇意歡。”
蕭楚卿喚了聲。
蘇意歡止住腳步,看過來,“啊?”
他面上又做出一副冷冰冰,恨不得拒人于千裡之外的表情,“你自己去尚衣局挑好了布料樣式,申時之前,到宮門前來找我。”
蘇意歡怔了怔,“那你呢?”
蕭楚卿撚了撚落在輪椅扶手上的雪,“你們女兒家衣裳首飾的事情,我一向是不懂的,更沒得興趣,陪你走這一遭于我而言是煎熬,于你而言,想來也是束縛。我看這禦花園中雪景甚美,我在此逛一會。”
蘇意歡聽了,點了點頭,覺得他說的也很有道理。
要是沒有蕭楚卿在身側,她待會也自在些,便仰起頭笑了笑,“那你慢慢逛”,然後轉頭帶着湘雲,步伐輕快地跟領路的宮女走了。
不遠處的紅梅林裡,穿着一襲正紅色宮裝,身形幾乎隐沒在花海裡的公孫月昭緊盯遠去的蘇意歡,“綠葙,打聽清楚了,那就是蕭楚卿現如今的夫人?”
一旁的宮女屈了屈膝,“回禀公主,正是。”
公孫月昭憤憤将手中梅枝上的花骨朵揪下來,面上露出惡狠狠的表情來,“好,她蘇意歡敢嫁,那我便替庭蘭,叫她嘗嘗膽子太大,有什麼好果子可吃。”
*
尚衣使領着蘇意歡在尚衣局逛了一圈。
蘇意歡大開眼界。
有權有勢的人,享用的物件就是好,還沒等尚衣使一一介紹過,蘇意歡隻一眼掃過去,便看出那些整齊擺着的衣裳,跟她在外頭買的完全沒得可比,針腳,樣式,配色,紋樣,個頂個的新奇顯貴。
蘇意歡起先還有些畏手畏腳,生怕選的越了禮制去,落人口舌。
尚衣使卻是個心思剔透的,看出了蘇意歡的擔憂,同她解釋了,“此間女使們織造的衣裳,多是陛下用來賞賜海外番邦來使,用來待客的繡品。宮中貴人嫔妃們的衣裳,另排了尚衣局裡其他分司特制。夫人不必擔憂越了規矩。”
當時蘇意歡的心思就松快了不少,卻一時又有些不知該怎麼選。
她定着神,面上裝着老道,繞着成衣裝模作樣看了幾眼,卻是無從下手。
尚衣使便上前來,恭敬問,“夫人平素可有特别喜好的顔色?”
這個問題于蘇意歡而言,倒是輕松好答,“若是要我挑選,淺紫,鵝黃為最佳,湖泊藍,嘉陵水綠的也不錯。”
尚衣局笑着道:“夫人形貌昳麗,這些素雅的顔色是很相宜。”
她拍手,命幾人拿來蘇意歡方才說的這些顔色的衣裳,伺候她換上。
尚衣使替她系腰帶時,雙手繞過蘇意歡的腰身,到底是沒忍住,在蘇意歡耳邊低頭贊歎一句,“微臣這麼些年來,替人量體裁衣,都還未曾見過如夫人這般纖腰楚楚,卻又不失豐滿的身态。”
尚衣使這一路,沒少瞧見蘇意歡朝身旁的侍女笑,這般善待下人的,想必脾氣也差不到哪裡去,況且蘇意歡此番初次來尚衣局,雖說不懂規矩,卻也沒甩臉子強撐一副面子,這讓尚衣使莫明對蘇意歡心生好感。
所以系好結後,她又鬥膽與蘇意歡說笑,“英國公好福氣啊。”
蘇意歡本還笑得羞怯,一提起蕭楚卿,她的笑便有些幹巴了。
她直想反駁,
她可不樂得讓蕭楚卿在她這,享什麼勞什子福氣。
而蕭楚卿蕭大人高風亮節,想必也是不屑于此等福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