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腺體……雛形?”蘇攏煙頓時感覺渾身的血液在逆流,腦袋像被什麼重物狠狠撞擊了一下,隻剩下一片茫茫的白。
醫生看到他不可思議的震驚模樣,有點無措,但還是繼續解釋道:“對的,就像……分化初期的Omega脖頸後面開始發育的腺體胚芽。但,你已經大三了,早就過了分化期,還一直是個Beta,理論上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腺體胚芽?Omega?
不可能發生……
這幾個關鍵詞像一記重拳,将蘇攏煙從小到大建立起來的世界觀砸得粉碎。
一個發育成熟的Beta怎麼可能突然長出Omega的腺體?
這比給祁禁買Enigma專定内褲還要荒謬萬倍!
醫務室裡的兩人都緘默了,蘇攏煙愣怔地坐在椅子上,被澆了一頭涼水似的冷意竄遍全身,後頸依然在灼燒,燥熱難耐。
他不能接受,至少現在接受不了自己的人生正在朝一個完全失控的方向極速前進,偏離了既定的安全軌道。
“腺體雛形?”蘇攏煙又重複了一遍,嗓音幹澀而微啞,“醫生,您沒弄錯吧?我真的是Beta啊,從來都是……”
每個字都說得很艱難,好像要耗盡他所有的力氣,說到最後一句時,聽起來已蒼白無力。
眼前的一切在他眸底扭曲、旋轉,頭頂的日光燈像炸開的冰棱,分明泛着熾白的光,卻感受不到絲毫暖意。
“理論上來說,Beta在成年後性别特征極為穩定,沒有二次分化的先例記載。”醫生一邊說一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盡量讓語氣聽來冷靜,她看着蘇攏煙白得像紙的臉,小心翼翼地補充道,“你後頸這裡的情況,确實是一種非常罕見的……正在發育的腺體組織。它的活躍度和溫度,都不低……”
“沒有先例?”蘇攏煙的眸底突然閃過希冀的光,聲音顫抖道,“那會不會是别的什麼?比如過敏,發炎,又或是腫瘤?”
他甯願相信自己患上糟糕的疾病,任何疾病都能接受,也好過現在的診斷結果。
醫生輕輕搖了搖頭,眼神裡盛滿同情:“從組織形态和位置來看,非常……精準地指向了Omega腺體發育的初級階段。當然,這是不尋常的,我建議你盡快去市區的大醫院做一個更全面的信息素和基因檢測。就目前的體征來看……”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的!
蘇攏煙踉跄着走出醫務室,腦海裡像炖着一鍋胡亂調配的沸粥。陽光穿過水杉的樹葉縫隙灑下來,空氣裡彌漫着類似聞野信息素的味道,可蘇攏煙的呼吸仿佛滞住了,體會不到沁人肺腑的舒爽感了。
他不可以變成Omega!在他的人生規劃裡,從來沒有過這個選項。
他是他人眼中品學兼優的可靠Beta,他的未來應該按部就班,懷抱清晰可見的理想,而不是被一個突然冒出來的腺體雛形攪得天翻地覆。
就這樣端着一團混亂的思緒踟蹰在校園裡,他擡頭看到一棟建築,好久沒去了,對,那裡可以拯救自己——圖書館。
校圖書館有很全的資料,或許,能找到關于Beta二次分化的記載,哪怕隻有零星的不被主流承認的研究成果,甚至還能找到抑制腺體發育的方法。
這個念頭像旱地甘露,讓蘇攏煙在黑暗中摸索到一點希望的苗頭。
他大步跑向圖書館,連迎面走來的同學跟他打招呼都置若罔聞。
圖書館裡非常安靜,甚至能聽到自己劇烈而煩躁的心跳聲,書架間擺着一排排彌漫着紙墨味道的書籍。已經是飯點時間,偌大的閱覽室隻有寥寥無幾的學生在翻閱書籍。
蘇攏煙走到“生物學與基因學”區域,擡眸快速掃過書脊。
他就像個不會遊泳的溺水者,想要奮力抓住一根能救命的稻草。
一本接着一本翻閱,從基礎理論到前沿研究,沒有,沒有相關記載。
他開始在學校的電子數據庫檢索關鍵詞。
“Beta二次分化”、“腺體異常增生”、“性别逆轉可能性”、“抑制Omega特征”,……
屏幕上跳出來的結果屈指可數,要麼就是與他的情況完全無關的論文,要麼就是明确指出“Beta性别穩定性極高,成年後不存在二次分化可能”的結論性論述。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窗外,天色逐漸黯淡下來,圖書館裡隻剩下他一個人在不知疲倦的翻找。
後頸的灼熱和刺痛一陣接着一陣襲來。
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他?!
他不甘心,又一次打開檢索框,搜索那些被歸類為“邊緣科學”和“都市傳說”的條目,指望能找到哪怕一點點蛛絲馬迹。
“遠古基因返祖?”,“信息素變異?”,……
詞條看起來更像是科幻小說設定,而非嚴肅科學理據。裡頭的内容更是語焉不詳,滿屏的揣測,都是無法證實的傳聞。
沒有,什麼都沒有。
當寄托着他最後希望的檢索屏幕上出現了“未搜到相關結果”的提示,蘇攏煙支撐不住了,他頹唐地倚靠在椅背上,雙手無力地垂下。
眼鏡滑到鼻尖,鏡鍊輕晃了一下。
圖書館的燈光照在他的面頰上,襯得他因絕望而泛白的臉愈發茫然。
沒有解釋,也沒有先例,更别提什麼阻止腺體發育的方法。
他該怎麼辦?
去大醫院檢查嗎?然後,得到一份更加權威的,确認他正在變成Omega的報告?
他不敢想象,如果這件事被别人知道,被聞野知道……
疲憊如潮水般湧向四肢百骸,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巨大内耗,幾乎要将蘇攏煙吞沒。
他隻想逃避了。
蘇攏煙慢慢站起身,他沒有收拾書桌上散亂的書籍和資料,隻是麻木地一步步走出圖書館。
夤夜時分,校園裡空無一人,路燈在地上投下水杉颀長的樹影,低頭望去,好似沙漠裡一個個徒步前行的旅人。
秋風有點涼,吹刮在臉上,生疼。
後頸那一小塊皮膚依舊在隐隐作痛,時刻提醒着蘇攏煙,這一切不是噩夢,而是現實。
他不清楚自己是怎麼走回宿舍樓的,也不記得是怎麼打開宿舍門的。
宿舍裡一片漆黑,室友大抵是睡着了,隐約傳來輕微的鼾聲。他沒有開燈,摸黑走到自己的床邊,一頭栽進床上。
即使陷進柔軟的被褥裡,也沒有絲毫的慰籍。蘇攏煙蜷縮起身體,将頭深深埋進枕頭裡,仿佛這樣就能隔絕這個殘酷的世界。
睡吧,睡着了,就什麼都不用擔心了。
黑暗中,細微的燥熱,刺痛,還在持續不斷、頑固地折磨着他。
-
意識像冰山被撞碎的一角,從海底掙紮着浮向海面,伴随而來的還有疲憊與無盡的絕望。
蘇攏煙蓦地睜開眼,晨光透過薄紗窗簾,紮進他幹澀酸脹的眸子。珀爾還沉浸在睡鄉中,頭頂傳來他平穩的呼吸聲,襯得蘇攏煙胡亂狂跳的心髒格外乖戾。
他連動彈一下的力氣都沒有,像一尊僵硬的石像平躺在床上。後頸發育中的腺體在這個早晨也沒有安分,灼熱混雜着一種向外膨脹的酸麻,一晚上的時間過去,它似乎馬上要像罂粟那般綻放出媚人而危險的花來。
蘇攏煙狠狠地咬了一下唇瓣,唇珠陷進齒間,沁出腥甜。
他甯願相信自己得了罕見的絕症,也好過接受這陌生的,颠覆性的改變。
沒有解釋,沒有解決的方法,唯有在他身體上肆意蓬勃滋長的Omega腺體。
就在此時,枕邊的手機“嗡嗡”振動了一下。
蘇攏煙過了好幾秒才遲鈍的側過頭,屏幕亮着,上面彈出了“聞野”的名字。
他屏着呼吸,用顫抖的手指劃開屏幕。
是一條尋常不過的約會邀約消息:
聞野:【小煙,醒了嗎?今天是周日,下午一起去看電影?】
聞野:【最近上映了一部科幻片,評價很不錯。】
“一起”,“看電影”,這些詞組合在一起,本該構成一張美好而親密的合照。若是放在從前,他大概會勾起唇角,迫不及待地回複一個“好”字,然後開始考慮下午該穿什麼。
可現在……
這條微信消息,像一捧鹽粒,一把灑進他的痛處。
去和聞野約會?
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和他并肩坐在電影院裡?感受着他身上若有若無的曾經讓自己感到心安的Alpha信息素?
蘇攏煙不知道怎麼去想象這般場景。
如果聞野靠近他,用青澀短密的胡茬蹭他的掌心,會不會察覺到什麼異樣?會不會聞到他身上不留神釋放出來的不屬于Beta的信息素?
後頸的灼痛又加劇了幾分。
“不,不能去。”他喃喃自語道,聲音很輕,也很喑啞。
他恐懼聞野的靠近,恐懼任何可能暴露自己身體異樣的親密接觸。Alpha對信息素的感知遠比Beta敏銳,如果,聞野萬一察覺到了……
他應當如何解釋?說自己要變成一個Omega了?
聞野會是怎樣的反應?震驚?還是厭惡?
他仰起頭,閉上眼眸,指尖由于過度用力而泛白,似要把手機屏幕捏碎。冷汗從額角滑落,浸濕了碎發。
不能拒絕得太突兀。
聞野雖然有時候有點遲鈍,但不是蠢。他們才确定關系不久,正在熱戀當中,無緣無故拒絕男友的約會邀請,反倒容易引起懷疑。
他必須去,假裝一切如常。
至少,在搞清楚這一切到底怎麼回事,在找到解決辦法之前,不可以讓任何人發現這個秘密,尤其是聞野。
蘇攏煙醞釀了一下,深呼一口氣,才在對話框敲下:
【剛睡醒。好啊,下午幾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