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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 夢若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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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燈未滅,宛都夜色如海。

風起于北市,火止于塔前。

瘋王沈觀瀾夢語:“有人夢中食骨,燈灰難熄。”

僅八字,驚動三裁入宮。

鏡司之上,葉鏡立于主位,白衣封斜倚座側,懶散得像在看戲。他手中副錄夢冊尚未開封,指甲輕扣封面,發出“哒哒”聲響,一副“今夜有瓜”的表情。

陸從簡來遲半刻,風雪未褪,衣角尚濕。他一言未發,将夢冊放在案前,袖中抽出原頁,一翻到底,指尖壓在那行夢語上。

“北市燈坊查過。”他語氣平靜,“三戶之中,無骨。火灰已冷,未見禍象。”

話落,全場寂靜。

白衣封挑眉,嘴角噙笑,半真半假地來了句:“你這語氣……夢是查清了,瘋王的命,你也拿捏透了?”

陸從簡沒理他,隻擡眸掃了眼塔上方向。

那盞燈,亮得比任何一夜都沉。

“你是說,”釋象官溫廷年起身,語聲陡沉,“陛下夢錯了?”

“我隻說,夢未成象。”陸從簡淡聲道,“不能裁。”

白衣封:“哦~不是夢錯,是瘋王瘋得太提前。”

斷律官聞歸元沉聲打斷:“或非錯夢,隻是夢未至時。”

葉鏡終于開口,語氣如常:“夢未至,不得裁。副錄留存三日,以待後象。”

白衣封啧了一聲:“你們鏡司真講究……瘋王都快把人夢死了,你們這兒還在等天降信号。”

他話音未落,忽聽“哐”的一聲——陸從簡猛地将夢冊合起,壓住那頁未裁之夢。

他擡眸盯向白衣封,眼神極冷。

白衣封眨了眨眼,懶洋洋道:“吓,我是說瘋王,不是你——但你這麼激動,我倒開始懷疑你是不是被夢了。”

陸從簡不動,隻一句:“你信瘋王是瘋的,就别在夢裡找理。”

白衣封卻笑了,嘴角一挑:“我可不信瘋王瘋,我隻信——你不跪他塔下,還敢接他夢,怕是瘋得比他還有底氣。”

葉鏡:“夠了。”

白衣封一笑,攤手:“你看,我閉嘴。”

就在這時——塔上傳來燈影劇烈一晃。

——

白塔頂層,燈火如鈎。

瘋王沈觀瀾坐于銅燈壇旁,手中翻着夢冊,指節覆在那一行“食骨燈灰”之上。他盯着那字良久,眼底浮起一點難辨是笑還是怒的光。

他舔了舔指節,将指尖墨迹在夢冊空白處一壓——像是按下了什麼不可撤回的印。

然後,他緩緩撕下那頁夢。

指尖在紙邊拉過,“唰”地一聲,如刃劃燈心。

火折子點燃,他看着火苗舔上夢頁。

“夢錯了嗎?”瘋王低聲道,“還是……你們太信律,不信我了?”

夢頁焚至半邊,他忽而起身,赤足踏上青石塔階,風卷白袍,火光映在他赤紅的眼尾。他走到欄邊,居高而下望着整座宛都,聲音冷得像刀子。

“信夢者跪塔,不信者夢死。”

塔下百官無人敢語,唯陸從簡未跪。

瘋王視線一寸寸鎖向他,忽而低笑一聲:

“陸從簡——你不跪,是信我不會夢你,還是……你想賭,我夢得起你,卻不敢殺你?”

陸從簡站在塔下,靜如山雪。

瘋王俯身而下,眸光灼灼,唇邊挑起一絲極輕的弧度:“若我夢你死,你還信我是活的嗎?”

白衣封:“啧,這倆人……說夢能說出戀愛腔。”

沒人搭理他。

瘋王卻忽而反身走回塔壇,将那張未焚盡的夢頁掐滅,用指腹碾開火痕,拿起筆,在餘燼旁寫下:

“陸夢三夜不裁,夢者不夢。”

然後,他将整頁塞進袖中,自嘲一笑:“你要律,我就不夢。”

“你若不信我,我也夢不下去了。”

——

塔頂風起,燈火微顫,瘋王将那頁寫滿“陸夢不裁”的夢紙攥進掌心,一步步走回燈壇,像壓着整座塔的重量。

他跪坐燈前,撩袍、垂首,雙手撫在夢冊上。墨未幹,火尚溫。

“我寫你死,是怕你真死。”他輕聲說。

“可你把夢當律,把我當瘋。”

瘋王低笑了一聲,指尖敲在夢冊一角,“咚咚”作響,像是敲在某人心尖上。

他眼中已無憤怒,隻餘疲憊的執念,輕輕呢喃:“你若哪日真信我瘋了,那我就真瘋給你看。”

“夢裡寫你,寫你死,寫你跪……是因為我想你活,想你别離我遠一點。”

他看着那頁紙邊被火灼黃的“簡”字,低下頭去,唇抵指尖,咬了一下。

一滴血落在夢冊上,洇進了“陸”字。

瘋王輕聲道:“你總愛說‘夢不成象不可裁’,可你知不知道,你這句話,一次一次救我。”

“你救我,不寫我;我夢你,不敢裁你。”

“可你一次不寫,我就會瘋一次。”

他擡起頭,眼尾染紅,直直望向塔下。

那一眼,如溺水人望火,瘋王笑了,卻笑得很輕。

“陸從簡——你若今晚再不寫我,我就夢你一次死得好看些。”

風過,塔燈搖曳,一道夢火順風燃向遠處天幕。

瘋王靠着燈壇,聲音慢慢低了:“你不肯信我夢……也許,是你早就不信我還愛活着了。”

——

夜深三更,鏡司已靜。

陸從簡回到夢謄官寝閣,尚未落座,便瞧見桌上不知何時被人放了一頁紙。

那紙裁得極整,覆着一層極淡的燈灰,邊角有火痕未盡,一看便知——來自白塔夢冊。

他指腹摩挲過那一頁時,便覺一股淡淡的熱氣仍未散盡。

紙上隻有一句話,瘋王筆迹不穩,但那“陸”字寫得極重:

「陸若不裁,夢成傷身。夢若不燃,塔不再光。」

紙背卻還有一行極淡的隐墨,要在燭下偏光才能看清——

「……你若信我一夢,我便不夢你一死。」

陸從簡呼吸頓了一頓,半晌才收起那頁紙,卻未焚燒,隻夾入了自己那冊夢謄副本内,藏在序言頁之後。

他從未将瘋王寫的夢當真,但他一直記得那個少年,在塔燈下紅着眼說:“我寫你死,是因為我想你别離我遠一點。”

——太近了,瘋王才不敢夢;太遠了,瘋王才會裁命。

陸從簡阖上夢冊,輕輕歎了口氣:“瘋王啊……”

“你若不是瘋着愛我,那這律……我就真寫不下去了。”

他伸手按住夢冊封頁,指節敲了兩下,就像十年前少年瘋王夢後問他:“你信不信我夢?”

他沒答,隻拈起那頁紙,輕輕疊起,壓進書中最深處。

手法溫柔得,像在藏一封信。

——

次日未明,白塔傳來異響。

瘋王沈觀瀾,破例下塔,未着朝服,僅着白袍赤足,自階上緩緩而下,手中提着一盞燈,不開光,不點火。

他走得極慢,每一步都像是壓着一場夢,一場要被人寫出來,卻遲遲無人敢寫的夢。

鏡司衆人聞聲而動,百官驚然。

陸從簡原本在司内謄寫,聞塔響而出,一擡眼,正撞見瘋王那盞未點的燈,像是直直壓在他眉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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