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下,一道傘影輕晃。
白衣封在殿側眯起眼,望着塔上的瘋王與塔下的陸從簡,忽然出聲:“真好,愛得瘋瘋癫癫的,夢都成了絕筆書。”
他歎氣:“隻差你們一個夢,一個願寫,一個不寫,一個……不敢看。”
葉鏡臉色微動,卻終究沒有阻止白衣封這句“評論”。
瘋王聽見了,卻沒有怒,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未給,隻是将手中最後一頁夢冊抛入火中。
那火光灼目,一字未留。
瘋王站在塔下殘火前,仿佛忽然疲憊。
他低聲道:“那便從今日起,我夢你一次,你就當我死一次。”
陸從簡喉間微動,卻什麼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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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王第一次夢見陸從簡死,是在白塔未完之年。那時他還不叫瘋王,隻是一個困在白燈牆後的質子,一個被夢燒醒的孩子。
夢裡,陸從簡倒在塔下石階,火光漫天,塔上燈燈俱滅。
他拼命奔下塔,卻怎麼都夠不着那人的影子。
夢頁落下,血字如泣。那夜他夢驚而醒,卻未敢動筆。
他将那一頁夢撕下,放在唇邊咬碎,一點一點咽了下去。
火辣辣地疼。他卻說不出哪裡疼。
隻記得那夜,晏之望在他身側低語一句:
“你怕他死,便不要夢他死。”
瘋王沒說話,隻是握緊了拳,将剩下的半頁夢誓摁進燈下火盆。
那天起,他夢再夢陸從簡,從不敢寫字落冊。
直到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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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王坐在塔階末端,餘火未熄,夢頁化灰。
陸從簡立于塔下,仰頭看他,像看一場不願寫下的噩夢。
白衣封在側廳翻開副錄夢冊,将瘋王今夜的夢頁一一對照。
副冊空白,唯有一行注釋字句:
“夢主夢己,不得裁命;副錄駁回,不記之。”
白衣封輕輕翻合夢冊,遞給陸從簡,順手還點評了一句:
“這副錄記得比瘋王清醒。”
陸從簡接過,未語。
瘋王卻笑了,低頭望着塔下所有人,語氣微顫:
“都不肯夢我了,是麼?”
“陸從簡,副錄不記我,你也不記我,那我這夢,還夢來幹什麼?”
塔下無人應答,風拂衣角,紙灰飛散,唯有瘋王一句低語:
“我夢你死,是為了信你能活;可你若連我夢都不敢認,那我夢你一百次死,也不成活。”
白衣封撐傘走近,朝陸從簡努了努嘴,小聲評價:
“你要是能回他一句‘我甯願你别夢’,我敢賭他今晚直接瘋塔。”
陸從簡沒笑,隻盯着夢火餘燼,忽然緩聲開口:
“夢若真成——”
“我便隻認你活着那一頁。”
瘋王身形微震,像是被火星灼到,卻隻垂眼,笑出一聲。
笑意落地,一如他手裡最後一頁夢冊。
紙落無聲,灰落夢盡。
副錄空頁,塔上不再有光。
瘋王低聲道:“那就讓他們,夢我死一次試試。”
白衣封關上夢冊,望着那一行“夢主夢己,不得裁命”。
他笑得極淡:
“瘋王不瘋夢,夢就真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