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陸從簡面前,站定。
“你信我嗎?”
陸從簡擡頭望他,眼神晦暗。
“信你,但不信夢。”
瘋王低笑了一聲,将手中僅剩的半頁夢冊塞入陸從簡手中,火已熄,隻剩字迹殘燼。
他道:“這是我最後一次寫你。下一次,你若還不肯記我夢——我就夢你再死一回。”
陸從簡指尖一緊,火痕未褪,紙角卻已沾上血。
塔火餘燼未盡,副錄之令卻已當庭遞上。白衣封立于火灰之間,語氣平淡:
“宗周副錄夢律初啟,自今日起,瘋王之夢,須三裁一錄合印,方可入冊。”
瘋王未動,隻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宗周讓你來,是怕我夢别人?還是怕我夢我自己?”
白衣封不答,隻是翻開夢冊副本,亮出其中一頁。
——那頁空白。
瘋王目光落上,忽而低笑一聲。
“沒人敢記我的夢了。”
他說着,轉身離去,衣袂翻飛,紙灰落盡。
塔下衆人皆驚魂未定,唯有陸從簡低頭看着手中那頁燒殘的紙,末尾隻有一行未盡的字:
“夢你死,寫你活。”
他手指一抖,紙灰落地,火未滅處,尚餘微光一點。
他低聲呢喃:
“你夢我死,卻不敢夢你哭。”
白衣封站在他側後,聽罷此言,輕笑道:“情深義重。”
“可惜一個瘋,一個不肯信瘋。”
夜深露重,風卷過宛都的宮阙塔脊,燈火殘,夢意亂。
瘋王重新登上白塔,塔頂隻餘一人一燈,夢冊攤在膝前,灰燼未盡,紙頁如枯葉般卷邊。
他半坐半倚,長發散亂,似已無法分辨夢境與現實。
他伸手,将最後一頁副錄夢冊緩緩合起,指尖還殘着燒痕的黑色焦印。
夢冊封面上,那一道“副”字,像刀刻于他手背。
瘋王自語:“副錄說我這夢不能裁。”
“可我——”
他慢慢擡頭,仰望夜空。
“我夢過我死過一次,塔燈未滅,陸從簡跪在燈下不哭。”
“他翻開夢冊,看見我寫的名,卻一句話也不說,隻說律不可為夢作證。”
他喉頭啞澀,像是卡着那一夜的血與夢,慢慢擠出最後一句:
“那一夜,我醒了,卻再也不敢夢我死。”
夢火在他腳下複燃,照亮那卷夢冊殘頁。
紙上隻餘四字殘痕:“從簡不記”。
他閉了閉眼,低聲道:
“你不記我夢,我便不夢你。”
“你若記我夢,我也怕你信。”
“你信我——那就夢成了。”
他伸手,欲再執筆,卻停在半空。
陸從簡未至,夢冊未動,塔燈卻搖。
塔下傳來白衣封的冷調諷言:
“瘋王夢權已廢,宗周之下,夢若不律,即刻停裁。”
“你若真夢自己死,記來我副錄一看。”
瘋王聞聲,竟笑了。
他将筆擲入火中,夢冊一合,随火而焚。
他站起身,衣袂獵獵,如夢中神祇崩毀前的笑影:
“好,那我就夢你們——都跪着,看我死一回。”
火光映天,宛都一夜無眠。
而塔下,陸從簡獨立燈前,掌中那頁“夢你死”的殘紙終于燃盡。
紙灰飛散,火心一滅。
他低聲:“我信你夢我死。”
“但你若真死了——我誰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