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林地濕漉漉的,泥土濕軟,樹葉和草葉上的水珠随着觸碰流淌下來,沿着一層透明的空氣膜流下去,沒有打濕她的衣服。
這是普莉希拉最喜歡的時候,在放開魔力感知的情況下,她能夠清晰地感受到森林中的一切,它們都在生長,急切地吮吸水分,歡悅的情緒從每一片葉子、樹幹上的每一個疤瘤中釋放出來。
她一路往林深處走,步伐輕快,提燈懸浮在她身側,光芒也像浸在水中一樣,霧蒙蒙的,十分柔和。
不完全需要光亮,匍匐在地下的根莖、每片葉脈中流淌的生機、每隻發聲活動的動物,有魔力的,沒有魔力的,有生命的,沒有生命的,它們共同組成了森林的大網,她沿着這片霧綠色的網的脈絡行走,能夠清晰地探明周圍的一切。
越往深處走,樹木就越高大,樹葉彼此相交,縫隙中漏下絲絲縷縷的微光。一陣細小而嘈雜的笑聲傳來,普莉希拉屏住呼吸,撥開垂挂的樹藤,蹑手蹑腳地躲進一旁的矮灌木裡,隻見一群小仙子正手拉着手,組成一個直徑約一米五的圈環,圍着一棵杉木跳舞。
它們有她的手掌長,比起身體籠着白光、幾乎看不清五官的小妖精,更像是縮小版的人類或精靈。小仙子們皮膚乳白,都穿着顔色鮮豔的小衣裳,帶着花瓣、樹葉和閃亮的小石頭做的裝飾品,繞着杉木和環上的一叢叢灰藍色小傘菌邊跳邊笑,聲音清脆。
她安靜地躲在灌木中,沒有出聲驚擾。在這種時候貿然闖出去是很不明智的,小仙子們不喜歡有人打擾它們跳舞。她坐在香木突出地面的樹根上,看着那一圈傘菌在舞步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長大。
更多種類的蘑菇冒出頭來。潔白的肥嫩蘑菇;顔色鮮豔的黃色鵝膏菌傘蓋邊緣微微上揚;紅底白斑的毒蠅傘;表面毛茸茸的藍綠色珊瑚菌一簇一簇地長在一起……仙女環中長出的蘑菇大多數是不可食的,甚至擁有劇毒,無毒的蘑菇口感也很一般。
顔色各異的菌菇像小樹叢般圍繞成環狀,組成了一個蘑菇圈,生長速度慢下來。叮鈴鈴的碰撞聲和歌唱聲都開始變小,舞會要結束了。
衣着鮮麗的小仙子一個接着一個返回地下。最後一個小仙子舉着野雛菊的身影消失在地面上,普莉希拉愉快地跨出灌木叢,拿着鏟子挖起來。
大小不一的藍色傘菌簇擁着擠在一起,傘蓋已經由毛茸茸的灰藍色變成光滑的明藍色,挖出來時底部還粘着泥土。這種蘑菇是有魔力的,可以作為藥劑或煉金術的材料。
月亮升上中天時,她一共找到了三個仙女環,圈環都不大。她隻選擇了想要的那種含有魔力的蘑菇,也就是明藍色的傘菌,沒有采摘其他的,其中最大的有她的掌心那麼大。藍色的傘菌堆滿了籃子,色彩鮮亮可愛。
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樹冠頂部如浪濤般湧動。普莉希拉仰頭看去,烏雲已經完全散開,月亮向四周散發出淡淡的光暈,照亮了雲層。
越來越靜,越來越靜,蟲鳴鳥啼都在遠去,她自己也慢慢放緩下來,像枝頭的一片葉子,在風裡搖動。魔力向外放出,輕柔地向四周延伸,頻率與森林的魔力環境的頻率靠近,與它共振、交融。
在精神中,她與森林的意志共舞,脫離肉身的桎梏,順着一片葉子到另一片葉子,從一棵月見草到一朵繁縷花,她自己也已化成這張網的一根細細的繩線。
忽然,一陣聲音從西北方的群山間傳來,遙遠又空曠,像一聲歎息在空蕩的山谷間裡不停碰撞所引發的層層回聲,中間夾雜着細微的破裂聲響。
普莉希拉睜開眼睛。
她往群山的方向看去,隻有影影倬倬的林木影子和彼此交錯的枝葉。那聲音太遙遠了,難以尋找其根源。再次側耳傾聽,隻有風聲穿過林葉間的輕響。她搖了搖頭,拎着籃子往家走去。
第二天普莉希拉起得很早,材料已經處理好了,她準備上午把冒險家的藥劑煉制好。
現有的魔藥根據對制作者魔力的要求,大緻可以分為三級,越往上對制作者的要求越高。三級藥劑範圍最廣,普通的草藥藥劑也被歸入其中。在魔藥方面,它單純地釋放并融合藥材本身的魔力,對制作者本身并沒有太高要求。
一般稱呼的“藥劑師”,如果前面沒有加上限定詞,往往指的就是三級藥劑師。對于生活中不涉及太多魔法的普通人來說,三級藥劑就足夠用了,絕大部分鄉村巫師也是這個水平,包括瑪格麗特祖母。
而在二級的藥劑制作過程中,主導力量是巫師的魔力,它要能夠完全控制材料蘊含的力量并引導它們完美融合,促使它們産生質變。有時二級藥劑也被稱為“真正意義上的魔藥”。
至于一級藥劑,它們更進一步地對質變的結果做出了規定,材料更加古怪而多樣,價格自然也更高,絕大多數使用者是整日在高塔裡做實驗的學院派巫師,一般人生活中很難用到,材料和價格也十分可觀。
卡洛塔要求的藥劑在綠湖一帶沒什麼人用,所以她做的也隻是滿足冒險家的需求的分量,沒有多做。煉制過程很順利,銀灰色的藥液填滿了兩個瓶子。瓶口蓋上蓋子,瓶身貼上标簽。普莉希拉把成品放到草藥室的架子上,等卡洛塔明天來取。
下午,她在後院檢查種在藥田邊的浮囊草。這種原本生長在帕薩拉綠洲中的爬藤植物有極強的儲水能力,粗壯的暗綠色藤條表面上有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囊泡狀凸起,泡上又有細小的孔洞,如同花灑。它常和一些小型動物以及一些驅蟲植物共生,為它們提供水,換取對方為自己除蟲或驅害。
普莉希拉摸了摸土壤,藥田的土地是半幹的,而浮囊草表面上的孔洞上還有些濕潤,顯然剛剛自動澆過水不久。它的長勢極好,同樣是一幅生機勃勃的勢頭。不過因為這兒并不像沙漠中一樣缺水,它的根系長得并不很深。
她一邊将稀釋開的營養藥劑裝在水壺裡噴灑,一邊想着事情。雖然現在她還待在家中,但是日後免不了在整個大陸上到處跑。或許她需要一個管家在她離家的時候照顧這些植物,一個人造靈體?或是煉金人偶?這是個值得考慮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