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暗沉，濃黑的夜色在火光和笑聲前止步。懷抱樂器的鎮民圍着篝火坐了松散的一個大環，像仙女環上的蘑菇。年輕的少男少女站在篝火與樂隊之間，繞着熊熊燃燒的大堆篝火站定，準備跳舞。

普莉希拉在那一圈人裡看見了蓓珊妮，她披着紅發，頭戴金鐘花花環，花環兩側各墜着一個小球，用白色和黃色的紙包裹着，代表太陽和月亮。她的眼睛閃亮，臉頰在火光下映出柔和的光澤，穿着一條淡黃色的新裙子，胸口别着那枚玫瑰珍珠的胸針。

一聲震顫的弦音，音樂聲響起。維埃爾琴的琴弦在樂師布着皺紋的手指下鳴響；十一弦的琉特琴和抱在懷中的豎琴緊跟着維埃爾琴的節奏；手鼓年輕人細長的手指在長笛的孔洞上跳躍，聲音如風過林間。

這支樂曲由古老的祭祀樂演變而來，數個紀元以來已經與鄉間音樂融為一體，少了莊重恢宏，多了俏皮靈動。

最開始琉特琴聲冰冷凄涼，講述呼嘯的風雪，枯折的樹枝和瑟瑟的寒草，冬之王的馬車駛過低矮厚重的灰色雲層，家畜在窩棚中瑟瑟發抖。音樂和歌聲低沉，在寒冷中期盼着夏之王的身影，低語着呼喚她的到來。

接着夏之王頭戴冠冕登場，她波浪般的長發在風中如金河湧動，衣擺上綴着花果，腦後冠冕如同綻放出萬千光芒的太陽。樂聲起伏，琴聲的鳴響變得激烈而歡快，樂聲為夏之王助威，讓溫暖明亮的火焰一寸一寸驅散寒冷堅硬的冰雪。

年輕的少男少女繞着篝火唱着舞着，色彩鮮豔的衣衫和頭上的花環搖動起伏，火光照亮她們年青蓬勃的面頰。

激昂的歌聲裡，夏之王獲勝了。冬日散去，她的車輪所及之處群花綻放，甘泉汩汩，豐碩甜美的果實挂滿枝頭。樂曲輕快起來，琴聲悠揚，長笛的聲音尤為清亮，手鼓輕輕打着節拍。這一段歌唱生機勃勃的夏日與安甯而喧鬧的夏夜，螢火蟲在茂盛的草甸中上下飛舞，如群星般落在百草之海。

夏季是生長與繁衍的季節。樂曲在最後祝願今年谷物豐收，家畜生産，擁有更多的牛奶和牛犢。這一段唱的是林中的鹿群，雄壯的公鹿和矯健的母鹿跳過山間小溪，繞着高大的橡樹嬉鬧遊戲。

于是，帶着枝葉如鹿角般張開的頭冠的少男與頭戴花環的少女兩兩相組，手牽着手繞着篝火旋轉，其他人或是獨舞自得其樂，或是自由選擇舞伴。

鄉間的舞會遠沒有城市裡正式，根本沒有舞池一說，隻要能夠落腳的地方就是舞池。沒有規定的形式和動作，不追求優雅美觀，怎麼高興怎麼來，不小心踩到誰的腳、碰到誰的手臂了也不要緊。琪拉早跑進人群裡跳舞去了，跳完兩支又跑下來，拉着普莉希拉跳了一曲。

被擴聲器放大的響亮的樂聲，亮晶晶的飾品、彩色的衣裙、各種各樣的香氣，食物的、花草的、香水的，這些織就了五月節之夜。

一曲終了，又開始一曲。這一曲就開始自由發揮了，從外地來的樂師挎着琴，坐在擴聲器後奏響本地或異鄉的歌謠，而鎮民不以為意，繼續跳自己原創的舞蹈。

普莉希拉在蘭斯頓參加過一些舞會，對于城裡人的舞蹈有一定了解，但是眼下并沒有什麼作用，她也就丢開了那些有的沒的，除了不踩到琪拉的腳以外沒有任何禁忌地随便跳。

她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拉着對方汗津津的手，都覺得對方的動作很好笑，很快就都笑得站不起腰。跳完一曲，普莉希拉上氣不接下氣地退出舞蹈的人群，坐在自己的小攤旁笑着喘氣，拿起果汁啜飲。

跳累了的人就退出人群，在街道上的小攤邊閑逛，翻看攤子上的東西。普莉希拉剛坐下、喝了一口橙汁，就有兩個孩子拽着兄姐跑過來，踮着腳尖，把下巴擱在桌面上，眼巴巴地看着。

“看一看?”

普莉希拉臉還是紅的，手中端着果汁，邊笑邊說。這兩個孩子其中之一就是剛剛看琪拉搖晃星光瓶的孩子，當下馬上指向那小巧的瓶子，渴望地搖着姐姐的手。

“你好，格倫塞爾小姐。這是什麼?”

“這是星光瓶。”普莉希拉原樣演示了一遍，她演示得比琪拉要快，力氣也有些大。組成射手座的一顆顆星星沙沙落地，化作一灘金黃的星屑，慢慢透明消失。孩子的姐姐也睜大了眼睛，望向再度生長出星星的一片夜幕，彎下腰來仔細看着它。

“瑪瑞麗!我想要這個……”

“等一等，再看看其他的……”

另一個男孩對一旁胖乎乎的鳥形小木雕很好奇。普莉希拉拿起雕刻得簡略的小木雕，順手抛在空中，它馬上便化作一隻翅羽灰白的小灰雀，在空中盤旋了一圈後，圓頭圓腦地跳在他的肩膀上。男孩下意識地屏住呼吸，與灰雀圓溜溜的豆豆眼對視，灰雀也歪着頭，同樣好奇地看着他。

木雕一共做了十五個。她拿起五六個小木雕，一齊抛出去，九隻形态不一的鳥兒在小攤頂盤旋，激起一片驚歎聲。然後它們落在桌子上，或歪着頭，或斜着翅膀，抖着尾羽，姿态動作極為生動，像真正的小鳥一樣。

很快，許多人圍在了她的小攤旁邊。不止是孩子，也有少年人，青年人，或是剛剛跳完舞下來，或是吃着長桌上擺着的餅幹，或是從一旁的桌子上拿果汁喝，挽着同伴的手往裡看。

最裡面的是小孩子，扒着桌子踮着腳尖看。再外層的是年紀大些的孩子。可能全鎮子的孩子都圍在這裡了，她想。

有些人已經買了東西，或者不打算買，但也圍在桌邊看，看着那些形狀不一的微縮景觀瓶。瓶子不大，但内裡的景緻做的卻極為精巧，這很考驗對魔力的精細控制。

有微縮的綠湖，湖水在小小的銀月下閃着波光；也有湖邊的山林，林間小路蜿蜒地伸進森林深處；有山間叮咚流下的一條小溪，瓶中正在下小雨，水面上漣漪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