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莉希拉看向那棵輕微顫動的植物,如果她猜得不錯,這一帶應該就是盧克家所在的位置。可她來了這麼多次,為什麼都沒能具體确定它的位置呢?
回想那時的感覺,不像她在元素世界确定某個物品的坐标那樣清晰明了,而是霧蒙蒙的,遊移不定,她每每試着确定位置,都落了空,就像是……有誰在故意幹擾她一樣。
會嗎?會是這花兒本身嗎?普莉希拉靠近了,圍繞着它仔仔細細上上下下地又探查了一遍。沒有,還是沒有任何發現,這讓她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力了,究竟是夢維度的特殊影響,還是隻是她太高估了自己的實力?
普莉希拉搖搖頭,把這些無關的雜念甩出腦袋。既然空間和裡面的人們都不是真正的、活着的人類,隻是幻影,那事情就好辦多了,至少不必再擔心空間融合的問題。
現在的問題成了這株花兒,或許她可以聯系赫蘇娜的老師或同學,看看能不能把它弄到植物園去。普莉希拉在心裡數了數自己認識的人,發現至少有三個人會對她的這一舉動感到高興。
但是,大瘟疫是近百年前的事情,這個空間是那時就存在的嗎?那可太久遠了,可如果是這樣,為什麼它從前一直沒有投射到元素世界?
或許是因為日益活躍的魔法的影響,或許……普莉希拉将目光轉向它不太明顯地顯露出萎靡之态的外圈枝葉,或許也有它本身衰弱的因素。
她立在空中,慢慢調整着思緒,而潘瑞達已經從綻開變為合攏。無數亮銀色的碎片從它半開的花苞中流出,像從細頸水瓶中傾倒出的水流,在四周蔓延出數條細長如絲帶的細流,向前延伸着、晃動着,帶着幻夢般的虛影。
它們彼此交織,空隙處逐漸構築出了一片虛幻的鄉村景色,模模糊糊地浮在空中浮動……是村鎮外的麥田和小路。普莉希拉看得清楚,那正是她進入空間時醒來的地方。
天與地在她頭頂和腳下逐漸顯現出輪廓,從虛無變為實體,普莉希拉感受到凹凸不平的土塊和野草堅韌的根莖,幹燥、帶着麥香的空氣緩慢流動着包裹住她,果樹青綠的樹葉在眼前晃動,夕陽璀璨,天邊是流淌着的金紅色雲霞。
淡銀色的碎片之河貫穿天空,像一道道彩虹,它們有些遠遠地落入空蕩蕩的鎮上房屋中,也有些落在不遠處的小路上。
普莉希拉不願意錯過任何一個細節。她全神貫注地看過去,小路那頭立着數個人形虛影,當碎片如水流落進他們的身體裡,那影子才開始變得凝實,仿佛逐漸生長出皮膚、血肉與骨骼,蠟像般呆闆僵硬的臉容變得生動鮮活。
它們是虛假的,可記憶不是,那些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也不是。
普莉希拉站在樹下,斑駁搖曳的樹影在她的臉上晃動着。幾塊碎片也向着她飛過來,普莉希拉抓住其中一塊,讓它在潘瑞達的魔法下變成自己手中的籃子。這些零碎的片段無法影響到她的自我,隻能作為附屬品。
如果沒有那些記憶碎片,即使潘瑞達有能力虛構出軀殼,也隻是一個個呆闆的空殼罷了。記憶,以及随之而來的情感,這才是讓他們成為“人”的關鍵。
如果她馬上帶走這棵花兒,這個村鎮會消失嗎?這些碎片會流落到漫無邊際的夢維度去,恐怕再也難以被搜集起來了,到那時,這些他們曾經存活過的最後證明也就消失了。
現在不必擔憂和它危及元素世界融合,那麼或許她可以先緩一緩,她可以先出去告知伊萬琳一聲,讓她放心,然後聯系赫蘇娜那邊的朋友,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好的方法。
盧克和回家的農人們的腳步聲慢慢響起來,普莉希拉抓住籃子,微笑着跨出低矮的栅欄,再一次和他們相識。
事情有了些變化,這一次她沒有“中暑”,但還是在回家的路上路過了薩麗娜的小院,被她和盧克拉着吃了一頓晚餐,又和艾米拉玩了一局跳棋遊戲,拿着提燈回了家。
第二天她來還燈時,家裡隻有艾米拉一個人,她正侍弄她的花兒。普莉希拉想起她在薩麗娜的記憶碎片中看到的畫面,或許,當瘟疫到來時,年紀幼小、身體偏弱的艾米拉是最先死去的,她的親人為此悲痛不已——但沒有太久,因為他們很快就再次相聚了。
在這小小的、不斷往複的夢之城中,艾米拉沒有染病,甚至直到“世界”終結,他們中也沒有誰在瘟疫中先走一步,這是否能稱得上是一種幸運?
現實中無法實現的事,在夢中實現了千萬次。
普莉希拉放輕腳步走過去,安靜地站在艾米拉身後,看着她拿着小鏟子給一棵風鈴草松土。
艾米拉做得很認真,根本沒發覺普莉希拉的到來,直到她完成了工作,呼出一口氣,扭頭過去時吓了一跳,差點坐在地上:“你吓到我了!”
“對不起。”普莉希拉向她道歉,在她身邊蹲下,“你的花兒種得太好了,我看得入神了。”
“真的嗎?”
艾米拉馬上高興起來,張開雙臂向她示意滿院的花——其實并不是滿院,隻是栅欄内側的一道,而且都是鄉村常見的野花,沒有經過什麼修剪和挑選,生長得十分随意。
但它們蓬勃而旺盛的生命力動人極了,不管是攀爬上栅欄的細細枝莖,還是花瓣邊緣缺損的紫紅色醡草花,都有種自顧自往上長的坦然和自由。
如果沒有那場瘟疫,或許她也能成為這樣的姑娘,像琪拉,蓓珊妮,或者羅珊。普莉希拉一邊想着,一邊聽艾米拉向她介紹自己的小花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