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腦真可怕。
鐘毓:“這這這、這也是給……?”
花遲神色自若道:“給我師父的啊。”
三人吃完之後,按照先前的慣例,該是花遲和鐘毓打架消食——也可以說是切磋劍法。這兩人原先還是你來我往不下百招,最後堪堪險勝一人,可現在兩人一拔出木劍,季蘭時便看出勝負了。
季蘭時扶額,從懷中掏出沒看完的話本,蓋在臉上睡覺了——準備等待會兒聽見鐘毓慘敗的叫聲,再去為兩人治療。
花遲回到溪蘭居後,便看見葉長溪靜靜地站在院子裡,似是在瞧着晾曬的衣架,頓時心頭大慌,同手同腳地來到葉長溪跟前:“師父……”
葉長溪好整以暇地看向他,隻淡淡道:“回來了。”
“嗯!”花遲點點頭,獻寶似的說,“方才被子桐師兄拉去藥室一起用飯了。師父,我帶了些回來……您、您要嘗嘗嗎?”
葉長溪看着他雀躍的模樣,語氣不自覺溫和下來:“比劍赢了?”
通常花遲這般歡快的模樣,便是和鐘毓比試赢了。若是輸了,他便會垂頭喪氣許久,夜裡偷偷練劍,把季蘭時醫好的傷口全廢了。
花遲有些意外葉長溪會這麼說,但還是點點頭,跟着葉長溪往屋内走,即便葉長溪沒有回答他,他仍是在桌上擺好餐食,道:“除了面,這些都是弟子第一輪涮的,沒有别人碰過,師父……要嘗嘗嗎?”
葉長溪覺得自己該是拒絕的,甫一對上花遲的雙眸,那雙眼亮晶晶的,好像蘊藏着無限喜悅——隻要他答應。
拒絕到了嘴邊,終是啞口無言地點頭,在桌旁坐下。
花遲果然笑了,跑去廚房又拿了雙幹淨碗筷,擺在葉長溪面前,難得絮叨:“弟子先前也為師父做過這菜,師父還記得嗎?就是……那次辣椒放多了些。”
見到葉長溪吃了後,他又道:“師父可還喜歡?若是覺着味道尚可,弟子下次專門給您做。”
他說完,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又從粟米中掏出一壺酸梅汁,倒了一杯:“您再嘗嘗這個,是用烏梅冰糖水熬的,可以解辣。”
也不知花遲都往粟米中放了些什麼——一會兒又從粟米中掏出他新做的糕點,個個油光水亮、晶瑩剔透。
葉長溪下意識想摸摸花遲的腦袋,告訴他不必準備這麼多,手剛伸出便意識到這個動作已不再适合他與花遲。
小徒弟少不更事,錯将依賴當成喜歡,他總不能繼續放任,該是疏遠才對。
見花遲愈發有“得寸進尺”之意,又往粟米中尋些什麼,葉長溪輕輕咳了一聲,默不作聲地将手收回:“小遲,你結丹在即,多将心思花在修煉上。”
花遲一怔,臉上那些喜色也慢慢褪去,隻剩笑意浮在唇角,顯得很是僵硬。
他好像是有些得意忘形了。
花遲抿了抿唇,故作無事道:“弟子知錯……師父,弟子預感……應是不出幾日了,這些時日弟子會去論道台入定。”
葉長溪端詳着花遲的神色。花遲的喜怒哀樂,來得快去得也快。許是少年心性,縱使花遲表現得再老成,也難免會露出屬于這個年紀的熱烈——他的眼睛是藏不住事的。
他能看出花遲這些情緒的變化,卻不太能明白其中緣由。
幼時,父母雙雙羽化後,葉長溪便坐在白鹿峰山巅,一坐便是許多日,北冥潮起潮落,遙遠的冰面如倒映着另一個天空。
師父見他坐了許多日,便笑着問:“長溪,可是悟出了什麼?”
葉長溪回頭,師父雖笑着,笑意卻不達眼底,更似悲痛與憐憫。他不解,隻是搖頭道:“不知道。”
師父這才真正笑了,他說:“不急,總有一日會知道的。”
師父沒有告訴他答案,三清殿前三千六百長階沒有告訴他答案,論道台經年不化的雪亦不知其答案,北冥滄海中暗藏的日月星移亦是不知。
一晃幾百年過去,那個在父母棺椁前問“為什麼要哭”的小孩在不知不覺間長大,他的劍意成了世間最純粹最凜冽的劍意,懂了人情世故,卻依然不知道答案。
花遲正要告退,葉長溪又喚住了他。
花遲擡起頭,一副氣勢很足的模樣,卻是小心翼翼道:“師父……?”
葉長溪忽然道:“糕點很好吃。”
花遲不知該怎麼形容心中的怦然,萬丈紅塵輕飄飄地落在他身上,卻令他恨不能溺斃其中——
隻因這是獨獨屬于他一人的紅塵。
花遲笑彎了唇:“那弟子下次再給師父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