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穆白站在他身旁,憂心忡忡地看向白鹿峰的方向。
花遲劈出那道天光後,再也站立不住,搖搖欲墜。握着劍柄的手不知何時已經鮮血淋漓,傷痕清晰入骨,他有些茫然地擡頭,眼前卻是一片黑暗。
看不見……什麼都看不見……
耳朵也聽不見了,五感仿佛都被關閉。
手上力氣一松,木劍啪嗒落地,花遲也應聲倒下。
他隐約意識到還有一道雷——
鮮血染紅了論道台上的雪,花遲用手摸到劍柄,雙腿卻乏力地站不起來,他已是昏沉,識海亂作一團,隻能堪堪擡起木劍遮擋第九道雷。
他遲鈍地、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有一雙微涼的手握住了他執劍的手。
那是一雙沒有任何繭的手,像是一塊暖玉在撫摸他,滋潤他,很熟悉,他早在不知不覺間将那觸感刻入骨髓,深埋骨血。
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無比渴望那雙手的觸碰。
最後一道雷轟然劈下,滾滾而落,打在木劍上,消散得無聲無息。
将将碎裂的靈台開始修複,識海中的混沌一點點散去,覆又清明。下一刻,識海中天光破曉,金丹成。心髒卻在此刻泛起陣陣劇痛。
雷雲逐漸散去,這時那柄木劍轟然粉碎,化作塵土,随那雷雲一起消散了。歸雁山脈上橫亘了許久的巨大密雲被絲絲縷縷的日光破雲而出,陰沉的天色漸明。眨眼間,竟已複晴空萬裡,碧空澄澈如洗。
花遲全身力氣耗盡,張了張口,聲音卻極為嘶啞。他無助道:“師父……”
耳畔的嗡鳴聲未歇,他不知道有沒有人回複他,或是回複了他什麼。隻是下一刻,被攬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斷絕的五感也無法阻擋他在血液的腥澀中嗅到那一縷魂牽夢繞的蘭香。
如玉般潤滑的手輕輕擦過他滲血的七竅,蹭過他喘息間的口鼻。
他這是——親到了師父的手嗎?
花遲如夢似幻地想。
葉長溪從看見九天劫雷時,心便提到了嗓子眼——為何隻是普通的結丹,竟然會招緻九天劫雷?分明花遲此前渡劫從未有過如此之勢。
第一道、第二道……道道如同索命的厲鬼,不留絲毫情面,倘若有絲毫的不及,便會靈台破碎,從此識海混沌,再難修行分毫。
這是天道索命的大天雷。
九天劫雷的厲害,葉長溪再清楚不過了。饒是他自己,從前幾次渡劫時,面對九天劫雷,亦是九死一生,險些命喪于此。九天雷劫與尋常渡劫雷不同,每一道都劈在修士的神魂之上,個中撕裂的滋味,隻有修士本人才能切真體會。
倘若他插手,試圖以身渡之,劫雷隻會變本加厲。
昭示着“旁人勿擾”的狂風難退葉長溪分毫,他走上前去,隐約間竟聽見天衍劍的嗡鳴之聲,如同悲鳴。
花遲的血漫過整個劍陣,劍陣卻對葉長溪毫不設防。他輕易便能走入其中,以指為忍,在劍陣中加了幾筆。劍陣金光大作。
九天劫雷果然覺察出了貓膩,除開劈向花遲的劫雷外,迅猛地劈出無數道雷朝葉長溪而來。天衍轟然出鞘,自行護主,劍刃擋住這急迅之雷,化作護罩護住葉長溪。
所幸,即便是九天劫雷,也隻是結丹之雷。劈向葉長溪的雷也與劈向花遲的有所不同,并不會撕裂神魂,隻是普通的劫雷。
直到第九道雷。
花遲已然無力抵抗,連氣息都在頃刻之間滞停,他顫抖着手摸向木劍,劫雷卻已經劈下,不給人絲毫喘息的機會。
葉長溪無暇他顧,隻好握住花遲的手,靈力轟然炸響,以歸雁山為徑金光四散——用那柄木劍,擋住了劫雷。
下一刻,如同觸怒天道,數道劫雷朝葉長溪的神魂馳騁而來。
他另一隻手握住了天衍劍,向地上花遲所布的劍陣中央狠狠插去。頃刻之間,平地如有巨大的透明保護罩覆蓋,劫雷不近分寸之地。天衍剔透的劍刃如浸血光,數道雷光自鋒刃閃起,逆劫雷而上,轟然劈向遍布整個歸雁山脈的雷雲,如同質問——
——為什麼要将索命的大天雷劈向他?劈向一個天資并非頂尖,一個未斷凡人七情六欲的人?
到底是渡劫,還是在索命?
雷雲這才散了。
連葉長溪的五髒都如同被揉碎般,他在呼吸之間調整好體内躁動的靈力,将跌倒在地的花遲攬入懷中,擡手輕輕擦去他七竅滲出的血迹。
手心擦過花遲毫無血色的唇瓣時忽然一滞。
那好像是個無聲無息,又充滿了讨好意味的親昵之吻。
連葉長溪都不知,這究竟是不是他旖旎的幻覺。
而溪蘭居中,那盞閃爍的魂燈終于停息,發着幽幽的白光,經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