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響起清泉如鳴佩環的叮咚聲,花遲渾身下意識地顫了下。他意識迷蒙,掀開滿是倦意的眼皮,發覺自己正身處清泉中。
是白鹿峰後山洞穴中的藥泉,天地而生,有藥浴療養之效,此前葉長溪負傷時便曾在這藥泉中休養。
他被人從身後攏在懷裡,倚在岸邊。
瞳孔失神地盯着眼前蕩漾的泉水,久久也回不過神。稍一擡手,又聽到鎖鍊晃蕩作響聲。
清涼的藥泉漫過胸膛,磨蹭的動作驚動了身後攬着他的人。
那人微涼的手背帶着水珠,貼上他的臉頰。水滴順着白皙的肌膚淌落,沿着頸上若隐若現的青筋滑至肩胛骨,留下一線水痕。
花遲蹭着手背,側過臉去,看到葉長溪手臂上青筋起伏,那長發水瀑似的散落在泉水中。
落于水中的烏發浮着,正和他的發交纏,頗有些似人間“結發”。
花遲直勾勾看着他,下意識舔了下唇。
那點動作落在葉長溪眼中,似乎又帶上了些别的意味。
貼着臉頰的手遊移至頸後,虎口按着後頸。尚不待花遲說出話,便被他撈起,咬似的吻住。
花遲顫了下,厮磨間,無意又将玉杵推進半寸。花遲登時敏感地嗚咽了兩聲。
沒受過這麼狠的,花遲怵得很,僅存不多的清醒告訴他,他是怕的。
可被葉長溪環着,那點清醒又被漿糊似的抹淨了。
薄唇貼着花遲的面頰,發覺他的掙動,葉長溪锢在花遲腰間的手用上了些力,揉着那截勁瘦的窄腰,忽然道:“瘦了。”
這實在是——花遲早就辟谷了,連飯都不用吃,又談何“瘦了”一說?
花遲渾身用不上力,撐在葉長溪身上才能勉強站立在水中,他下意識搖頭道:“……師父,我早就辟谷了。”
他神智終于清醒,敏銳地從藥草香與蘭香中嗅到一絲腥鏽味,很淡,比蘭香還要淡,稍縱即逝,像是他的錯覺一樣。
是血氣。
為什麼會有血腥味?——為什麼葉長溪要帶他泡藥泉?
花遲擡頭,撞進葉長溪那雙晦澀幽深的瞳中。
葉長溪低低應了聲,落在腰間的手下滑,搗了一搗。花遲被他兩下弄得渾身哆嗦,再站不穩,失力又倒在葉長溪身上,堪堪扶着他塊壘分明的腰腹站立。動作慌張間濺起泉水,灑落滿岸。
飽脹沸騰的靈力在體内充盈,四肢力氣得以回升,隻是被縛仙索禁锢着,使不出勁兒——自己并未受傷。
“師、師父,”花遲顫聲道,“你受傷了?”
葉長溪抵着花遲靠在藥泉岸邊,輕輕吻着他的肩胛,沒說是,也沒說不是。他不願對花遲說謊,所以選擇了沉默。
花遲顫抖地閉上了眼,用盡全身的力氣也無法推開葉長溪,無從去查看他身上是否受了傷,唯有那零星的、埋在重重藥香下的血氣,始終吊着他。
腿縫被摩擦着撞紅,又在藥泉的撫慰下平息了疼痛。
……太荒唐了。
搖搖晃晃中,花遲無端地想。
花遲啞聲問道:“……你受傷了?怎麼……啊——”
好似能感受到他起伏的青筋,如他臂上一般雜亂,一池泉水攪亂,濺得岸上遍是。
葉長溪身體力行地不再讓他問了,花遲隻能發出些瀕臨破碎的、沙啞的叫聲。
清醒的意識又變得昏沉。
花遲模模糊糊地,隐約看見葉長溪抱着他上了岸,細細擦着他身上的水痕,連身上那些紮眼的紅疤都被藥泉洗淡了,變成了淡粉的顔色。
……也是,本就傷得不深,洗幾次藥浴,或是随便找個醫修就能祛了的。
他靠在葉長溪懷裡,筋疲力盡地擡起手,被柔軟的道袍卷住。葉長溪摸着他光裸肌膚上的疤痕,似在思索着什麼。
花遲抓住葉長溪的手,含混道:“怎麼傷的……?你總是……瞞着我,連受傷了也瞞我。為、為什麼會受傷?”
他這語氣可憐,說出的話卻熟悉,像是過去也說過這般話。
葉長溪看着他分明神志不清了,仍在惦記自己是否受了傷,心尖像是被狠狠紮了一下,不知怎的,竟比替花遲取引換線時還要疼。
他敗下陣來,無可奈何道:“沒受傷。”
花遲抿了抿唇,仰起臉,對上他昏星似的眼睛,企圖在那雙眼中尋到“證據”,良久後,挫敗地阖眼:“可是我聞到……啊——!”
葉長溪抽出玉杵,昏光下,玉上化着晶瑩的藥泥。他重新蘸了藥,塗抹在玉杵上。
花遲在他懷裡應激似的顫着。
葉長溪問他:“聞到了什麼?”
花遲道:“我明明,明明聞到了血腥味……嗚、嗚……”
他一說話,葉長溪便搗弄玉杵,花遲難耐地掙動,縛仙索便受靈力驅使,驟然收緊,不容他掙紮半分,帶着近乎偏執的強硬。
葉長溪低下頭,與他四目相對,平靜道:“小遲,師父騙過你嗎?”語氣甚至極為溫和,說得不急不緩。
花遲哽咽地、遲緩地搖頭。
他的目光在葉長溪身上逡巡,将人從頭到腳反複打量了三個來回,隻能看到一些他恍惚時留下的抓痕,卻是沒破皮的,也在藥泉的作用下漸漸恢複。葉長溪的神情實在太過雲淡風輕,他又的的确确沒看見見血的傷口,才不再提了。
花遲若有十成十的清醒,興許能憑借昔日所學藥理知識,認出那塗抹在玉杵上的藥是用于雙修後有助于采補者增進修為的,興許認不出——畢竟他不是醫修,也沒和爐鼎雙修過。
他再有意識時,又回到了善淵那“小黑屋”裡,再被葉長溪按着肩弄暈了過去。醒來又被帶到了白鹿峰後山的藥泉,看着自己身上的疤淡的淡,消失的消失,隻留下幾個他自己傷到的無從修複完整。葉長溪在藥泉不會弄他,隻會用那根玉杵,或是要花遲夾緊雙腿。
這算什麼?
花遲感覺自己快要瘋了。
他每日一睜眼就是在雙修。花遲生平從未不務正業至此過,日日雙修,隻覺自己像隻沉迷情/事不可自拔的、發/情期的獸類。意識時有時無,可即便不清醒,身體也敏感到了被葉長溪碰一下就會發抖的地步。
他數不清日子,更不知道究竟過去了幾日。善淵裡昏天黑地,隻有屋内燭燈借以照明,白鹿峰後山那處洞穴自是更不用說,他有時尚能看到穴口處微亮的天光,有時漆黑一片,連葉長溪的臉都看不清。
最後一次睜眼,竟然回到了溪蘭居。
葉長溪将他放在他自己的榻上,花遲茫然地看着屋内陳設,一切如舊,片塵不染,就好像他從來沒離開過,就好像時間倒流回了六年前。
花遲啞聲叫着,混亂極了。
他伸出手指,不知想抓些什麼,最終無措地抓住葉長溪垂落在他身上的發絲,雙瞳渙散,失焦地盯着葉長溪的臉。
青絲纏在他指尖,花遲嗚咽道:“師父,師父,師父。”
葉長溪應了一聲,停了動作,靜靜等着他的後文。
花遲自暴自棄道:“能不能不修了……弟子要修死了……”
手掌緊緊锢在他腰間,腰側白皙的肌膚上印着淺紅的指痕。葉長溪的聲音聽起來卻是有幾分不悅:“莫要說不吉利的話。”
花遲哭着連連點頭:“不說了,弟子不說了,弟子錯了。能不能不修了……”
葉長溪在他耳畔淺淺親了親,并未疲軟,聲音卻極盡柔和:“好。”
花遲又暈過去了。
不如歸中。
宿少岚才考教過杜星回近來修習。杜星回前腳帶着小狸花貓剛走,李穆白後腳進屋,便看到屋中一地貓毛,尤其宿少岚一身月白,那小狸花的黑毛更是顯眼。
李穆白:“……”
他看不得髒,更看不得亂,正要去拿東西擦地,便見宿少岚随手捏了個訣,彈指間屋中幹淨如初。
葉師叔不知從何處弄來隻狸花貓,丢給了杜星回,杜星回恰是玩性大的年紀,天天逗着貓玩,搞得鹧鸪峰處處貓毛。
李穆白道:“半個多月沒見到葉師叔了,又去尋人了嗎?”
“……哈,”宿少岚嘴角扯了下,若有所思地瞥過白鹿峰的方向,“可能是吧。”
李穆白見他面色古怪,溫聲問道:“師父,怎麼了?”
桌上擺着三枚銅錢,一旁早早沏好的茶水已經涼透了,未動一口。
李穆白見狀,正欲為他換一盞茶,目光一掃那三枚銅錢,霎時愣住了,臉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