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秋意濃,薄霜覆蓋整個上京城,國子監的李司業家今日廣邀賓客,在府中設宴賞菊。
男客留于前院的遠翠閣,女眷聚于後院的品芳樓。
日頭漸高午宴開始,柔柔琵琶聲中,品芳樓裡的氣氛有些微妙,幾乎所有夫人小姐的目光,都暗戳戳落在左側的粉衣少女身上,竊竊私語。
“對面就是與李家公子議親的那位楚二姑娘,楚钰芙?”
“嗤,就是她,長相倒還标緻,隻是這品位……”
紅木桌旁,少女坐在椅子上,從白瓷盤中夾起一片生兔肉,涮進面前裝滿沸水的黃銅小釜,一雙水潤潤的杏眼專心緻志地盯着水中打卷的肉片。
她身後,身穿墨綠色圓領袍的圓臉小丫鬟正悄聲道:“姑娘,我想吃菊花糕。”
少女放下筷子,拿起右手邊的菊花糕,偷偷用袖子掩着往後遞去。
主仆倆的動作被坐在近旁的楚大姑娘瞧得一清二楚,感受着四面八方遞過來的鄙夷眼神,再瞧着庶妹那一臉懵懂的憨蠢模樣,楚錦荷如坐針氈。
她知道家裡這個二妹妹素來蠢笨,但竟不知她何時蠢到了這個地步?明知道今日是來給她相看的,卻依然打扮得豔俗不堪,她那死了的親娘到底都教了她些什麼?
檀色襦衫,梅花齊胸羅裙,滿身粉紅勾欄扮相,不知道在一群裝扮清雅的貴女中有多惹眼!
發髻中央插上一柄銀梳還不夠,左側又戴銀步搖,右側僅有的一點空隙,也被填上兩支水滴玉簪,活像首飾匣子成了精,連帶她這個嫡姐也像個笑話。
吃吃吃,就知道吃!
楚錦荷深吸一口氣,強笑道:“二妹妹,你是把匣子裡的首飾都翻出來戴上了?”
楚钰芙扭頭看她,眼睛彎作月牙狀,露出一個含羞帶怯的笑容:“姐姐怎麼知道……”
說着她伸手碰碰步搖,半垂下眼簾:“前日母親特來囑咐,說要我赴宴時好好打扮,可惜我首飾少,衣裳也少,挑選許久才搭好。”
蠢貨,爛泥扶不上牆的蠢貨。
楚錦荷胸脯上下起伏,半天後寒着臉擠出一句:“……好看得緊。”
楚钰芙别過頭,準備把小釜裡已經煮熟的肉撈出來,隻是還沒等伸筷子,就被點了名。
坐于左首處的嫡母吳氏在喚她:“芙丫頭,過來。”
楚钰芙動作微頓,放下筷子站起身整整裙擺,乖乖走至近前,沖嫡母福福身,又沖坐在正首主人位的李夫人福福身,脆生生開口:“母親,李夫人。”
品芳樓樓頂開有一扇小天窗,窗上鑲嵌通透琉璃片。
秋日陽光從天窗處斜斜灑下,一半落在楚二姑娘白皙側臉上,另一半落在她高高盤起的雙鬟髻上。
發髻上,玉簪、銀梳交疊在一起,華麗到有些滑稽。
發髻下,瓜子臉白嫩嫩,一雙大眼睛水靈靈,紫葡萄般清澈透亮,瞳仁大眼白少,認真瞧人時顯得分外可人,像個瓷娃娃。
李夫人目光掠過她滿頭珠翠,盯着俊俏臉蛋看了兩眼,心中的三分滿意升作了五分。家世、容貌尚可,蠢點倒也不算什麼,聽話就好,思及此處,臉上漾起一抹笑。
“是個标緻孩子。”
吳氏見狀也笑起來,眼睫一擡一掃,壓下眉宇間些許不快,拉過她的手,沖李夫人嗔道。
“我家這二丫頭,性子直得很,你看我前兒個說叫她穿鮮亮些,今日就打扮成這樣過來了,是忒沒心眼兒的孩子。”
李夫人笑得微微後仰,連聲應道:“直些好,直些好,我就喜歡直性子的!我家那三小子也是個無甚心眼的,你們宴前見過了吧?倆人倒是正相配。”
“那兩個小輩是有緣分……”
兩人說說笑笑,楚钰芙微微垂首站在案側,面上笑容依舊,袖子下的手暗暗攥緊,直至半炷香後,才見吳氏沖她揮手,示意她回去。
她福福身轉身回到自己位置上,從翻騰的滾水中撈出肉片放進口中。
兔肉已經被燙老了,入口咀嚼許久都嚼不爛,少女蹙着眉,囫囵把肉吞進肚。
一頓午宴吃了個把時辰終于散去,宴廳裡的姑娘夫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喝茶閑話,楚钰芙沒心思湊熱鬧,領着丫鬟藍珠往僻靜的小花園處走。
穿過遊廊,兩人走進花園,停在水磨磚排的月洞門前,四下無人,楚二姑娘端了一路的笑臉冷下來,擡腳把裙邊枯葉碾了個粉碎。
“姑娘,是李夫人剛剛說了什麼嗎?婚事有變嗎?”
藍珠瞧着自家姑娘緊繃的小臉有點摸不着頭腦,宴會時她遠遠瞧着二位夫人同姑娘說說笑笑,并無異常呀。
“就是因為沒有變化才讓人心煩。”楚钰芙細細磨牙,伸出手指無意識地摳了摳面前的水磨磚。
“這是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