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玦用姆指擦去他的眼淚,眼淚在手上是冰的,在心裡是酸的,是燙的。程玦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問道:“大年初一,咱們坐車去瓊山福利院,看看你說的那些小朋友,好不好?”
俞棄生用袖口抹去眼淚,沒點頭,也沒搖頭。
“行,就這麼定了。”程玦一把抱住俞棄生,回過神來後,程玦趕忙松手,小心地觀察俞棄生的反應,見他沒表現出絲毫厭惡不适,程玦松了口氣。
還未到家,俞棄生便開始止不住地顫抖。躺在床上被程玦喂了藥,不知是不是藥物的副作用,俞棄生困得很,卻又因渾身顫抖無法完全入睡。
“我想貼春聯,就是那幅,剛剛那幅。”俞棄生困倦無比。程玦應聲,給俞棄生裹了件大衣,抱起俞棄生就往屋外走。
春聯上已塗好了膠,俞棄生隻要抓住春聯的上端齊平,往門上一摁便好。可是俞棄生手抖得這般厲害,春聯往前這麼一送,便粘歪了。
又去貼春花,程玦抱起俞棄生,手托着他的臀,引着他的手往窗戶上貼。那雙手瘦得見骨,白得發青,顫抖着隻粘着一個角,另幾個角翹起,在風裡晃蕩。
俞棄生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貼完後便靠在程玦身上大喘氣,還不忘問道:“貼正了嗎?”
程玦看着那歪七扭八的春聯和春花,生怕下一秒風把春花刮下,落地的聲音被俞棄生聽到,便把他抱離窗邊,說道:“貼正了,很漂亮。”
俞棄生笑了,似乎笑得很開心:“一定很漂亮。”
程玦的心像是被人捏了一把,又痛又澀,他道:“你的眼睛,沒去看去嗎?”俞棄生說:“沒有。”程玦:“改天我們一走去看看,現在醫學這麼發達,說不定……”
俞棄生掙了兩下,掙開的他環抱自己的手,說道:“為什麼要去?現在不好嗎?”程玦沒料到他會問這個,不好不是顯而易見的嗎?他道:“為什麼好呢?你現在什麼也看不到,生活也成問題……你不是想去放煙花嗎?你不想去看看煙花長什麼樣子嗎?”
俞棄生沒應答,躺在床上,手仍然在發抖,他捂着胃,幹嘔着。程玦見狀不對,趕忙給他拿來垃圾桶,拍着俞棄生的後背。
“嘔……”俞棄生一陣一陣地嘔吐着,非要把胃裡的東西完全排空才罷休。那些嘔吐物從口裡鼻裡湧出,看得程玦心疼到不自覺咬緊了牙。
吐完一陣後,程玦扶着俞棄生進了衛生間,給他漱口洗臉,邊擦試着他臉上的嘔吐物邊道:“我問過醫生了,這是藥物副作用,沒事兒,忍忍就過去了……”
“你要是覺得我看不見丢人,不讓你朋友見我不就成了……”溫水擦着臉,俞棄生毫無征兆地說道。
程玦先是愣了兩秒,突然反應過來了:俞棄生是從一開始、打心底裡就覺得自己嫌棄他眼盲,說不定長相和身上的疤痕也是。因此他才會問道:“現在不好嗎?”
俞棄生不是真的覺得現在好,而是怕程玦覺得現在不好。
既然這樣,那麼是不是說明,自己在俞棄生的心中,也算是一個重要的角色,時刻在意着自己内心的想法,生怕自己嫌棄他?
可是在診室的那段話,俞棄生的那段被父母賣了的經曆,讓程玦忐忑。幸好上次沒深入和他聊下去“喜歡同性”的話題,若是繼續下去,會不會讓俞棄生應激?
程玦拿出先前在集市上買到的小玉佩,輕輕握起俞棄生的手,引着他的指腹撫摸着玉佩上光滑的雕刻紋路:“送給你,好不好?”
玉佩躺在俞棄生的手心,涼涼的,潤潤的,俞棄生愣愣地點了點頭,聽到程玦繼續說道:“我不能不讓我的朋友見你,你現在可是算我的家長,一個高三生的家長,你肩上可背着不可推卸的責任。”
俞棄生笑了笑:“就被你們老師找過一次,賴上我了?”程玦也笑了:“我媽病了,不願見我,找你來假裝一下,你願意嗎?”
程玦把那條滿是污穢的毛巾,浸在水池裡洗了洗,說道:“還記得我第一次來你家裡偷錢嗎?那時候我也是燒壞了腦子,算算日子,我媽已經停藥一會兒了,我急着給她湊藥錢。”
“藥……和我一樣嗎?也是神經病?”俞棄生問道。
“神經病?你是抑郁症,誰說的你是神經病?”程玦皺起了眉。他知道按摩店旁有幾個小孩兒,嘴上沒把門的,整天編了俞棄生的順口溜,笑他的眼睛,笑他臉上的疤,難不成是……
“醫院裡聽說的,醫院走廊裡,聽到一個媽媽對小孩子說的。”俞棄生如實說道。
“别瞎說,這隻是很平常的一種病,和感冒發燒差不多,好好吃藥,好好過日子,就能好起來……說到哪兒了,我媽生了病吧,就有些瘋瘋癫癫的,不高興了就打我,什麼都往我身上砸。一次我睡着,迷迷糊糊間,看見她提着一把菜刀,朝我走來,
我一下就被吓醒了,從那之後,我就沒再回家住過。”
俞棄生點了點頭,沒有同情他的意思,說道:“慫。”
俞棄生的精神狀态似乎不錯,還能開玩笑了。程玦高興極了,扶着他回到床上,接着說道:“你說了,我們是朋友,有你這麼漂亮的朋友,我為什麼不能和别人炫耀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