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戟摸了摸鼻子,剛想說多幾句,突聽得樓下大堂有人不耐煩地喝道:“老子管他什麼大管家小管家,老子簽了生死契在這裡拼命,那小白臉憑什麼偷襲老子?”
孟紅腰自沈略出現後,就一直俯首弓腰,垂手恭立一旁,此時聽得大堂喧嘩吵鬧,忙行至欄邊問道:“何人鬧事!”等看到流水台上和跑堂劍拔弩張的阿棄,随即一拱手,笑眯眯道,“這位英雄,今天既然未能和酩酊派的英雄分出勝負,那不如按慣例,去南樓支了銀子……”
“支你娘個直娘賊!”阿棄呼呼咧咧地啐了一口,“老子又不是唱戲的,支個狗屁銀子!老子就問你,那個躲暗處放冷槍偷襲老子的……對,就你身邊那個小白臉,是不是跟剛才那賊子一夥的?”
孟紅腰沒想到阿棄如此不識好歹,滿臉的笑容斂了斂,正想呵斥幾句,眼角一瞥之間,正看到沈踏香微一搖頭,随而長吸一口氣,寒色即收,又堆起笑臉道:“阿棄英雄,這都是誤會。上流水台簽生死契是規矩,但歸去來兮一向還是希望大家能化幹戈為玉帛,以後江湖好相見。這也是出于一番好意……”
“放屁!老子最讨厭這種自以為是的好意。”阿棄人長得高大,性格也十分嚣橫,對不合自己心意的人、事、話,向來不會容忍。因此一聽到孟紅腰避重就輕的解釋,便立刻截了話頭,惡形惡相道,“既然你們那個什麼管家那麼喜歡管閑事,大爺就來稱一稱斤兩,看他夠不夠資格管老子的閑事!”
話音剛落,他就飛身而起,然後憑空向三樓走去。
——左腳踩着右腳背,右腳又踩左腳背,步高一步,好似輕拂破鞋塵土。
堂下衆人俱是驚疑。
連一直冷眼旁觀的花家兄妹都暗自訝異,特别是花佳人,看着阿棄的身法,‘咦’了一聲狐疑地道:“阿兄,他那是什麼輕功?怎如此怪異?看上去倒是比他手上功夫出彩多了!”
“那是一種奇門步法,叫閑庭信步,可惜這人也就習個皮毛。”
“什麼?”花佳人不禁失聲問道,“你說的可是碧海派李王府的成名絕技,‘芒鞋竹杖,閑庭信步’的閑庭信步?”
“嗯。”花錯看着眨眼間已走至三樓的阿棄,那眼神很奇特,有驚訝,有不解,更多的是若有所思中那乍然一現的通透。但他隻靜靜道:“這步法自李王府死後就失傳了,我也隻在阿爹特意請杜伯伯繪的手繪本上見過,沒想到……”
花佳人聽了,急切問道:“那阿棄是怎麼學會的?”
“怎麼?”花錯看她如此奮亢,忍不住問道,“你很有興趣?”
花佳人狂點頭:“阿兄你忘啦?你的‘一夜晴川’身法不就是蕭家祖上偷了李王府半本‘閑庭信步’才創出來的嗎?若是能了解一二……”說到這裡,她那一雙璨若星華的眼睛像燃起了兩盞明燈,盡是希翼。
“若這樣的話……”花錯看着她沉吟了頃刻,忽而,他搖落霜風,屈指成春的手指随意一拂。
好像就是準備單手去擦桌面,轉眼又手腕一翻,手掌一托,最後卻又乍見他按着桌子的邊沿輕輕一送,這一動作來得快,去勢更疾,如電掣星飛。但偏偏就是這一動作,恰好阻了阿棄砸在他們兄妹二人面前的桌子上。
——是的,阿棄是被沈略一拳打下來的。
“哎喲喲……摔死老子了!”阿棄驚疑不定地爬起身,摸了摸屁股,更加驚疑不定地道,“呃?沒事?”等确定了自己無礙之後,他沖花錯咧嘴一笑,然後仰首望着三樓高聲道,“姓沈的,你厲害,老子打不過你!”
沈略居高臨下,俯視着大堂的眼神帶着微驚。
“我敗了,心服口服。”阿棄嘴裡嚷着服輸,但看他昂然站着的樣子,倒是更顯嚣橫了,“按照歸去來兮的規矩,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
沈略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不過就是随意切磋,說什麼殺啊剮啊,多傷和氣呐。”等沈略進入西廂雅閣後,孟紅腰一面急步下樓,一面和顔悅色道,“歸去來兮打開門口做生意,迎四方賓客,賺天下财富,講究的是和氣生财。今日之事,還望阿棄英雄能賞孟某一個面子……”他看阿棄半天不表态,便繼續和顔悅色地拱手道,“畢竟江湖路長,說不定他日英雄也會有用得到孟某的一天呢?”
這幾句話,客套之中含了警告,警告之下又留了人情,也算給足了阿棄這個無名小輩面子。畢竟孟紅腰作為歸去來兮西樓主事,背後又有酩酊派撐腰,能如此好商好量,除了久經商場的精明,或者多少也因為阿棄那一手‘閑庭信步’的絕技。
——這畢竟是個雲谲波詭的江湖,誰又能保證誰的背後沒有一些可大可小的勢力呢?
——江湖人最不願意理會的便是這些來曆不明,卻又看不出深淺的年輕人。
——給别人留了退路,關鍵時刻,說不定就是給自己留了活路。
阿棄性格雖然嚣橫,卻不是愣頭青,看孟紅腰如此行事,遂也拱手道:“你大可放心,我這人識相得很,打不過就是打不過,技不如人就得認,斷不會因為輸不起而在這裡借機鬧事……剛才砸壞你大堂的東西,回頭挂我賬上就是。”
“江湖好漢,敢以命搏命者多,敢承認戰敗的卻很少。難得阿棄兄弟如此心胸,氣魄,真英雄是也。”孟紅腰一愣,忙打蛇随棍上,進一步拉攏阿棄道,“我呢,雖然是個生意人,但畢竟在這江湖混飯吃,平生最佩服那些正大光明的大丈夫,大英雄……”
阿棄不耐煩截道:“你想說什麼?”
孟紅腰笑容可掬地道:“俗話說,不打不相識,自然是想和阿棄英雄結交結交。”
阿棄爽快地道:“那簡單,有機會,我請你喝酒!”
“欸,擇日不如撞日!來人……”
“今天不行。”阿棄一看,忙揮手攔着,“今天我得先跟我家恩公喝酒。”
“你家恩公?”
阿棄不再看他,而是繞過他又向前走了幾步,然後對着一位青年抱了抱拳,露齒一笑,牙齒甚白:“這位小郎君,剛才是你救了我?”
阿棄看兩人不作聲,不厭其煩地又問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