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燈。
兩個人。
走在前面的漢子,年輕,氣派,昂藏八尺身,一手提着一盞镞镂精巧,五色妝染的羊皮燈,一手牽着頭挂鈴簪花的小毛驢。
阿棄捏了捏花錯的手臂,顫聲道:“就是她。”
毛驢很應景的打了個響鼻,發出一陣‘啊呃……啊……啊呃……啊……’的叫聲。
“啊,沒想到小花還挺喜歡你呢。”驢背上的女人,語音低沉妩媚,帶點沙啞,十分風塵、風霜而風情,“别躲了,出來吧。”
她動的時候,快一步,柳妒腰肢花妒豔,慢一步,人間風月無顔色。如今側身坐在毛驢上,眉頭眼尾,嬌波豔冶,更是坐出了雅态輕盈,風情非淺的味道。
哪怕天下第一名妓桃花洞解君意在此,恐怕也不外如是。
更别說,這佳人還是個熟人。
花錯往前一步,面無表情道:“蕭三樓主好雅興。”
騎着小毛驢的蕭晚歸依然如遞炤山演武場初見,語音和人依然十分風塵、風霜而風情,也依然笑的風情入骨。隻見她盯着花錯看了會,才笑語晏晏:“小郎君好相貌!這麼好容色的小郎君我若見過,必是時時惦念着的。可我好像第一次見郎君呢。”
“哪來的阿貓阿狗,想必是有幸在它處窺得了老闆你的風姿吧……”無右樓四邪神的‘鬼判’邢三善提着他的羊皮燈,他人高,看任何人、任何事都像在俯視,而此刻,他卻實實在在用一種高高在上的目光打量着花錯。
然後,他蔑視。
“長得确實不錯,可惜,是個雛。”
“東家,要不要帶回去調教調教?”
花錯:“……”
這次,花錯都還沒來得及反應,他身後的阿棄已跳出來氣急敗壞罵道:“兀那走狗!你這喪心病狂的狗東西,居然敢打我家小爺主意,弄死你!”
邢三善神容一斂,冷笑道:“怎麼,肯出來了?也好,我就先抓了你孝敬東家。”
他手上還提着燈,但他已沖了過來,像一頭發情的野牛一般!
身法奇詭。
速度奇快。
幾乎是平行于地面直射過來一般。
等他快沖到幾人面前時,他把燈随意往上一抛,五指箕張,一把抓向剛罵了一句又縮到後面的阿棄。
邢三善對自己的速度很有自信,不管是腿上還是手上——雖然這些都不及他對女人的速度讓他得意,但便是這與他雄壯身材毫不相配,動若脫兔的速度,曾讓他出其不意、又圓滿無缺地完成過很多次無右樓的狙殺任務,也把他送到了無右樓‘四邪神’的位置。
可惜他快,有人比他更快。
他剛把羊皮燈抛出去,花錯的拳已到了,一拳正正打中他的鼻子。
邢三善一怔。
畢竟是一次次暗狙厮殺出來的人,邢三善變招飛快,硬吃一拳的同時,他爆喝一聲,一手依然抓向阿棄的同時,另一手如蒲扇般扇向花錯。
當然,這次用上了氣勁。
——邢三善的兩隻手,如火盆裡的烙鐵般紅了起來。
——正是他的成名絕技,能開碑碎石,裂鐵分金的‘開碑手’。
‘烏林鸱鸮’《江湖志》曾記載過一段關于‘開碑手’的轶事。說的是邢三善的父親邢承霖一心想走仕途,靠着一身本事謀了個開封府兵曹參軍事的差事,一日和府司喝酒,酒酣耳熱之際,府司讓邢承霖露一手助助興,結果碑是開了、石也碎了,邢承霖高興之餘,一甩手把府司半邊身子也甩裂了。邢承霖無法,隻好逃離京師,避隐江湖。但當時的開封府府司是個剛正不阿,一心愛國的忠良,且本人也會點拳腳功夫。邢承霖對于自己誤殺了明臣很是耿耿于懷,他認為若不是自己的‘開碑手’打鬥時無形無迹,府司是能避開的,也不至于枉死,自己也不至于挂冠棄位,有家歸不得。因此他以走卒身份在世俗中摸爬滾打好幾年,看盡人間百态,終于悟出了把内家氣勁融入‘開碑手’的功法,且兩手可意随心至,即可如火如荼,也可無形無迹。
隻不過邢承霖老前輩禀賦優秀,但其子邢三善一來資質平平,二來又不能像其父一般入世苦修,一手‘開碑手’做到如火如荼已是極緻。和他相同情形的,還有眠花宮的段枕眠,他的‘千毒玉手’也算詭谲陰毒至極,殺人于無形,極難防禦。但段枕眠的手上功夫也有缺陷,無法做到意随心動,所以平常不施展的時候,隻能戴着手套。
不知道段枕眠和邢三善,或者說‘千毒玉手’和‘開碑手’對上,哪個技高一籌?
花錯思緒流光百轉,一點心思全用在了八卦轶事上,但手上功夫未受半點影響。
他以快攻快。
隻見他微一側頭,長發如黑綢飛瀑,吸寒輝萬丈,迎拳風狂舞,飄逸不是凡塵人。避過‘開碑手’的同時,他搶前一步,又是一拳,再次打向邢三善的鼻子。後者反應不可謂不快,立馬再次變招,及時仰首的同時擡手往鼻前一格,‘開碑手’赤紅、滾燙,熱氣醺在臉上仿若虎舐,讓邢三善被打歪的鼻子,開始後知後覺如火燒般發痛。
但他猜,他的鼻子暫時保住了。
因為沒人敢用肉掌直接對上能開碑碎石,裂鐵分金的‘開碑手’。
邢三善覺得自己緩過來一口氣。
然後,他陡然發現一件不可思議之事。
——他的鼻子再次被打中了。
花錯不但若無其事對上了他的‘開碑手’,他還借力打力,隔山打牛,那拳上浩瀚磅礴,沛莫能禦,又奇詭古怪的内勁,仿若穿透了他的掌心,再一次打中了他的鼻子。
邢三善想擋,想趁機捏碎花錯的拳頭,但來不及了。
如果花錯的第一拳隻是打歪了他的鼻子,那麼這第二拳,直接将他整個鼻梁骨都給打斷裂了。血水如水流從高達萬丈的山崖下墜落,然後濺湧出來一般,血珠噴灑,觸目驚心。可邢三善連捂一下的時間都沒有,他知道,自己若繼續一心二用,下次碎的就不是他的鼻子而是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