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稠密得仿若凝固成實質，如風一般流動的黑暗，卻被火把上的畢剝焰光，還有灑落一地的月光沖淡了許多。

但缭繞綜繞的霧氣卻更濃了。

漠漠雲輕，涓涓露重。

殷小刀全身脫了力般靠坐在樹杈上，如一隻斂翅梳羽的歸鳥，不停的喘息着。

她後背靠着樹幹，霧氣過重，連樹身都似彌漫出一股腐爛、潮濕的味道。另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身上傷口的緣故，她甚至感覺到樹幹上的蟲豸蚊蠅，比剛才更多了。它們三三兩兩爬過，有些甚至爬上了她裸露在外的皮膚，透過她單薄的春衣爬上了她的背脊，讓她産生一種潮濕黏膩的強烈不适感。殷小刀低聲咒罵了一句，然後左手一搭右手關節處，就聽得倒牙的一聲‘喀’以及一聲悶哼，她已将脫位的關節複位。

另一個樹枝上吹笛的青年見狀，似嗔非嗔的桃花眼一霎，笑如浮花浪蕊般儇佻：“小刀，你這武功可是退步不少，短短幾息，居然被傷成這個樣子。”

殷小刀冷笑一聲，清清豔豔一張小臉滿是寒霜，毫不示弱回擊道：“李若書，你少在那幸災樂禍。你打得過？那你自己怎麼不上？就隻敢躲在後面撿便宜。”

“我可不行。”李若書故作怅然地長歎一聲，“我若一現身，我們這位花小爺話都不會讓我說一句，就能一槍搠死我！你信不信？”

殷小刀冷笑道：“知道還來嘲笑我？”

李若書殷勤道：“知道你辛苦啦。要不你現在多看他幾眼，權當解氣。”

殷小刀聞言，便見到：

冷月下。

荒野裡。

剛剛還襟懷倜傥，未容俦匹的青年，短短幾息之間，已全然沒有了可稱之為人的東西。

——他的雙眼，右眼如墨點膝，左眼猩紅一片森然，似妖。

——他的聲音，渾濁粗重，間或夾雜着來自喉底深處的咆哮和吼叫，似獸。

——他的神态，原本迎雪傲霜，神清骨冷無由俗。如今，他臉色木然空洞不見一點表情，一點生之欲念，似魔。

李若書看着樹下的花錯，很慢又很深地吸了一口氣，控制住自己過于激蕩的心情，緩緩道：“爺，現在可以動手了，您想讓他怎麼做？”

原來此處居然還有第三個人。

隻不過此人的站位極為刁鑽，他匿身于疏密錯落的枝桠後，上身完全被遮掩，僅露出自腰以下的身體。但此人屹然獨立的身形沉穩如鐘，又徐步行歌般飄逸欲去，僅衣擺上的‘赤睛白澤’，如電阙驅神獸，似要長嘯馭風，淩雲直上。他面目模糊但輪廓清晰的标立在那裡，讓人看了不僅引發一些猜測。

——此人的武功應當很好。

——他是什麼身份？

——他和李若書殷小刀又是什麼關系？

——他出現在此處的目的是什麼？

半響，那藏在陰影中的人語焉不詳地問了一句：“想如何就如何嗎？”

“是，但效果如何，卻要試過才知。”

“如何試？”

李若書從随身的佩囊内掏出一指甲蓋大小，薄如蟬翼的玉片，并簡短解釋道：“用這個，然後按碧海派獨有的傳音入密方式，向他下達指令。”

殷小刀側身坐在懷抱粗的樹杈上，小牛皮靴一蕩一蕩。

而後她胭脂檀口輕啟，用她那特有的吳音，以一種軟語清歌的語調一字一頓道：“那就殺光他們吧。”

——殺、光、他、們。

樹下本來如泥塑雕像般木然呆立的花錯，似傀儡終于被扯起了線——他像一頭猛獸般急如電掣地蹿了出去。

這是一場屠戮！

花錯人失了智，但功夫還在，甚至比之前更加兇狠殘暴。他幾下就蹿到了激戰處，人、槍所到，血霧陣陣，哀号也陣陣。

有被一槍斃命的，被擰斷脖子的，也有被一拳打爛了整張臉的，還有被斫斷四肢咕嘟咕嘟冒着熱血但一時死不了慘呼哀嚎的……這原本雖然為人淡漠了點，冷情了點，但笑起來似春水溪風漾開寒冰，似路滿桃花，畫地風流般的青年此時就像個毫無感情、毫無人性的殺人機器。

他遇神殺神，遇魔誅魔！

而人，在他面前，隻有如何殺、何時殺、殺多久、需不需要殺、夠不夠殺之分。

而且他殺人完全不在意自己是否會負傷。

他不懂思考所以不會恐懼。

他缺少意識所以不怕疼痛。

他沒有人性所以不會留情。

阆苑仙境、刀山火海、人間地獄對他完全沒有任何意義。

所以即便一路受傷，一路流血，一路殺陣，他也照舊沖殺不誤。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