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花火樹,落落星痕。仰頭見繁星連成河,垂眸望江水落月影。
花燈十裡,繁光遠綴良夜。
欄下河水潺潺流動,波瀾推搡花燈,連成一片入夢畫景。
不同往日,今夜街上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勾欄瓦肆喧嚣不止,縱有煙花絢爛,也是重重人影交雜紛錯,摩肩擦踵。
或轉身扭頭之際,結伴之人成了旁人,也實難及時發現。
這時再扭頭去找,面前除了交疊相措的陌生面孔,哪還有同伴的身影。
甚至難以轉身,隻能被後面的路人推搡着往前走。
漫天銀花燦爛明豔,獨一二支孤零零地閃爍在南邊夜幕上。
一道暗巷裡,倚牆倒着一護衛着裝,捂着腹部的男子,口鼻間紅腫泛血,長氣短出。
他腰間佩劍被扔到地上,劍身斷成兩半。扔劍之人蒙着面,辨不出模樣,隻聽到隔着面罩發出的沉悶男音:“回去告訴你家主子,若想王妃安然無恙的回去,明日子時一刻,城外禺山腳下槐樹茅屋見,隻許一人前來。”
說罷,便輕功一躍,不過幾息間,便再尋不到身影。
那護衛艱難爬起,拿着斷劍踉跄離去。
……
彼時,定王正在宮中同皇帝諸人共慶。
西契使團領隊西契大王子也在,他端着酒杯,喝得肆意,似全然不顧這裡是昭還是契,也沒見西契使團出來一人勸他,像是不怕他酒後失言一樣。
定王卻不同,從頭到尾,他都端着一副謙謙君子的作派,舉手投足間溫文儒雅,似内斂風華的蕙蘭。若非那張臉長得淩銳,帶着些許肅殺之氣,恐怕那超脫世俗的氣質都要把穆曉給騙了。
好在他本質上和在場的這些人是不一樣的。
就在下一批舞姬上來助興時,有宮人進來禀告有人硬闖宮門,說是定王府上的人。
衆人以為是原本婉拒前來赴宴的定王妃,命宮人趕緊将人帶進來,卻不想那宮人面露異色,瞥了穆骁一眼,才道:“不是王妃,是……是一個舞姬。”
衆人面色一變,好端端的歡慶氣氛被一掃而空,皇帝更是面色不虞,旁邊的皇後直接命人将那舞姬拉下去以闖宮之罪而論杖刑。
穆骁卻突然開口,攔下了奉命而去的宮人,扭頭看向坐在高位的皇帝,眼底不顯絲毫懼意:“本王那舞姬自是個乖巧懂事的,才會送于定王殿下,陛下不查究舞姬所為何事硬闖宮門便将人杖刑,是不是太過草率了些?若是錯了急事怎麼辦?”
皇帝盯着穆骁,神情淩厲似要将這位西契大王子就地處死般,可幾個呼吸過後,他又壓下怒火,畢竟穆骁所言不錯,他便命人将那舞姬帶了進來。
宮人退下又返回,而自門外跌跌撞撞,幾乎是摔進來了一位西契裝扮的舞姬,那人發髻松亂,裸露在外的皮膚都帶着青紫的瘀傷劃痕,好不狼狽。隻待那舞姬淚眼婆娑地擡頭,赫然是宋柳庭。
宋柳庭一進來,便顧不上向諸位權貴行禮,他跌行到定王跟前,哭訴道:“殿下,王妃……王妃她……”
定王頓時目眦欲裂,那端着地清高月朗瞬間破裂,短暫地露出那人原本的面目。
他起身揪起宋柳庭的前襟,動作之大掀翻了面前擺放佳肴的案桌:“王妃怎麼了?!”
“今,今天是乞巧節,王妃憐惜我們日日被困于屋宇,便說要帶着我們一起出門看花燈,結果……結果奴同王妃她們被人群擠散後就,就想着王妃身邊有護衛應該會安全回府,便先回府了。”
“奴不曾出門,不太識得回府之路,在回府路上撞上王妃身邊的一個護衛,他被打得渾身是血,見到奴便讓奴回府禀明,王妃她……”
“她同段四姑娘以及奴的妹妹,都被賊人擄走了!”
話音剛落,滿堂皆驚,段章手中的杯盞摔下,一聲悶響打破沉默。
定王更是直接掐住他的脖子,青筋暴起,幾乎要将宋柳庭勒死。
宋柳庭被勒得面色急紅,被及時開口阻攔的穆骁救下。
穆骁來到他身後,接住他軟下的身體,宋柳庭捂着脖子被嗆得直咳嗽,另一隻手卻藏在袖下狠狠捏了一下穆骁的側腰。
穆骁吃痛,面上卻忍着不顯,隻是看着全然失色、曝露本性的定王,拍了拍懷裡的宋柳庭:“那護衛還說什麼了,說完。”
宋柳庭垂着腦袋,淩亂的長發掩住面容,讓人看不到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語氣卻仍舊怯懦:“那賊人說若想王妃安然無恙的回去,明日子時一刻,城外禺山腳下槐樹茅屋見,隻許定王殿下一人前來。”
段章慌張看向身處高位上的皇帝:“陛下,這……”
穆曉看熱鬧不嫌事大,打斷了段章的話,又突兀地提起另一事:“這事聽着真耳熟,千金換女,橫屍還家。”
這話讓齊大人猛地擡頭,那日的陰霾似乎又籠罩在衆人心頭。
穆曉卻還在火上澆油:“說不定這次……還是那夥賊人呢。”
那次大盜劫财擄人之事過後,抓了不少賊人,好幾年前的舊案都翻出來了就是抓不到真正的兇手,底下的人迫于上頭施壓,隻能拿其他賊人去頂罪,卻沒想到那幫賊人會再次作案。
這次還一下子擄走了定王妃和段家千金,席位上的官員們一個個面色煞白,看着皇帝越來越黑的神情,皆俯身跪地,不敢吱聲。
好啊,盛京之都,天子腳下,竟敢明目張膽地當街擄劫婦女,更别提還是皇親國戚。
皇帝大怒,吩咐停了燈會,滿京設衛,勢要必找出王妃和段千金。
又命人帶兵前往禺山設防,協助定王。一旦賊人要下手,即刻格殺勿論。
宋柳庭不動聲色地推了推穆曉,穆曉轉而命人帶他下去療傷。
當晚子時,一個面容盡毀、和先前齊芷死因一模一樣的女子被扔在了定王府門口。
那屍體身上穿着西契服飾,被送回定王府的宋柳庭當即撲倒在那具屍體上,痛哭流涕地表明這是他妹妹,又從屍體的裡衣裡摸出一紙信。
上面寫着:隻許定王一人前往。
剛部署好在禺山附近的兵又被急忙撤了回來。
消息傳到段家,段夫人已經哭得昏死過去,段章急得夜不能寐,薛逸帶着人出去找還未返家。
定王站在府前,一旁的宋柳庭抱着屍體失聲痛哭,定王面色陰沉,盯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麼,哪還有霁月清風的翩翩公子樣。
……
翌日,禺山腳下,槐樹茅屋前。
天色陰沉,獨槐樹下立一人影,手提昨夜市井中尋常可見的花燈。
燈芯搖曳,忽明忽暗,打在提燈人下颌,卻隻反着面罩泛出的冷光。
定王自遠而近,停在門前,并未帶任何金銀珠寶,隻孤身一人。
那提燈人開了院門領他進屋,屋内坐着一人,正對着他,月色灌進去,隻瞧見面罩上露出的眉眼,平靜漠然。
并未見段家姐妹身影。
定王冷聲打破寂靜:“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