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達成,李惜願心滿意足收拾攤位上的家具,倏爾,黑墨般的雨點掉落三兩顆。
她踮腳用身體護住歐陽詢賜的那幅字,揭下後抱入懷中,咬着油紙傘的木柄尾端,小心翼翼地折疊兩半,塞進半臂的對襟裡。
再囫囵收拾好攤旁的其餘用具,隻是此刻為時已晚,一應筆墨紙硯已悉數打濕,骨碌碌淌落着水珠。
幸而賺了來自裴将軍的兩貫巨資,往後不必再替人寫家書,她撐着傘望了眼天邊陰雲,盤算一會兒雨停,便能赴玉器鋪購得心心念念的藍田玉。
想象着李二郎收到後驚喜若狂的神情,李小六美滋滋傻樂,不提防發頂油紙傘倏然迸裂,沉墜雨滴瞬間兜頭潑下來。
李惜願狼狽四顧,試圖自模糊視簾中找尋周圍可供躲雨之處,水珠涼涔涔滲入皮膚,冷得她打了個寒噤。
“小六——”
大雨傾盆間,一聲灼熱呼喚驟響,刹那照亮了李小六逐漸黯淡的臉。
不遠處燈盞闌珊,雨簾低垂,李二郎擎着一把傘,撩袍向她疾步奔來。
“為兄擔心下雨了你一人不安全,還好讓我接着了你。”李世民駐足停前,緊張神色稍稍松弛,将傘斜傾,遮去她身後雨幕,“走,咱們快回家罷。”
複舉袖拭去她臉頰上滾落的水珠,亦擦了把自己的額角,伴着胸膛微微起伏,鼻腔呼吸急促。
“我就知道哥哥會來接我的。”李惜願挽上哥哥的臂彎,幸福地眯了眯目。
女孩語調堅定,忽地觸動李世民心底柔弦,似一根細密針尖刺入胸腔,頃刻泛開酥酥麻麻的癢意,教那方跳動的心髒亦不自覺為之鼓噪。
“下了這麼大的雨……小六這兩日可以不用來寫家書了。”李世民享受這般被信任之感,不覺翹起唇角。
出乎他意料,她這回未再固執,反而爽脆答應:“嗯,不用再寫了。”音聲裡有顯而易見的歡欣。
行至裡坊,雨勢漸停,李世民忽然放慢腳步,旋身視她。
“你生辰快到了,為兄贈你一件禮物。”
“何物?”李惜願的好奇心立時被勾起。
面上浮現神秘顔色,李世民微微一笑:“先閉目。”
還賣關子。不過李惜願依言。
“攤開手心。”
她照做,指尖因期待而略略作顫。
須臾,掌心落下一冰涼光滑之物。
“現下可以睜目了。”
然而少年意想之中的欣喜并未到來。
女孩張開瞳眸,待視線明晰,頃刻懊惱頓足。
“你不早說!”音調近乎洩氣,她咬着下唇,哀怨地望向不知所措的少年,如同一隻紅了眼睛的白兔。
李世民不由驚愕。
“小六不喜歡?”他大為受傷,這不合常理。
李惜願未直接回答,深吸一息,攥緊掌間之物栽下腦袋:“……我的家書都白寫了!”
——那是一塊瑩亮透澈,通身散發澄淨綠光的藍田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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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聽她洩憤似地講完前因後果,亦吃驚不已,而後安慰地捏捏她的臉頰:“莫喪氣,這是好事,說明咱們兄妹兩個心有靈犀,連贈禮也能想到一塊去。”
李惜願仍是氣鼓鼓,但轉念一思,沒道理讓無辜的哥哥背鍋,面色稍有緩和:“可是現在我不知道送你什麼了。”
“送禮講究的是心意,如今小六的心意哥哥收到了,再價值連城的寶物也換不來。”李世民矮下腰,與妹妹平視,“所以我要謝謝小六,讓哥哥比收到了禮物還高興。”
女孩不禁再次露出了笑容。
掌間玉玦逐漸被體溫捂熱,李惜願低頭,指尖彎了彎:“但我也并不是很想要這塊玉。”
她想了想,用商讨的口氣征求李世民意見:“既然它如今已經屬于我了,那我能自己支配它的歸屬嗎?”
“你是想贈予誰麼?”李世民猜出她的用意。
“我想送給歐陽老師。”李惜願道,“他違背了自己的原則收我做徒弟,我還沒謝過他,要不然我會過意不去。”
李世民似呼出一口氣:“自然可以。”
幸而不是那人,否則這場鬧劇又要陷入循環。
「二郎請留步。」彼時大儒文中子王通遊曆西都,吸引諸多士子前去求教,李世民與長孫無忌亦在其間,方欲告辭,忽有人自身後輕喚。
李世民聞言旋身,杜如晦白袍玉立,拂笑而來。
「杜先生所為何事?」
杜如晦展袖,自其間取出一枚玉玦:「杜某有一友人經營玉器鋪,閑談時告知杜某,阿盈曾赴鋪中詢過此玉價銀,杜某料想阿盈近日替人寫家書恐正是為此。」
「原是這般緣故。」李世民方醍醐灌頂,「那先生之意是……」
杜如晦溫然微笑:「目今臨近阿盈生辰,杜某便将之買下以作贈禮。不過煩望二郎隻稱此玉為二郎所贈,倘使阿盈得知乃杜某之意,恐不願受領。」
李世民眉間别有意味地上揚:「小杜先生竟比世民這個哥哥愈發稱職。」
「杜某将阿盈視若親妹,分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