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舒沒忘記自己醒後從魏清口中得知的替身一事,隻是當日他沒來得及将“仙尊”名頭安在越明商身上,後來倒是有了空閑,但他不知道該不該問。
彼時他并沒有把這件事往暧昧方向靠攏,因為設身處地想,他若是和越明商調換位置先穿越而來,猛地看見和越明商九分相似的人,他也會下意識想要結識對方。就算不是越明商換作任何一個他熟知的人,連舒覺得自己都會這麼做。
因為那張熟悉的臉,仿佛成為他與現實的唯一樞紐,好似隻靜靜的看着,他就能勸慰自己,在這弱肉強食的修真界他并不是孤身一人。
可偏偏……連舒記起了自己接聽的最後一通電話。
看着愣怔回望的越明商,他還是準備問個清楚明白:“我醒來後,聽見了一則關于你跟姜青的八卦。”
“什麼八卦?”越明商動作一滞,眼睛咕噜亂轉似乎在努力回想。
“你在搞替身嗎越明商?”連舒不懂委婉是何物,開門見山道。
他以為越明商懂他意思後情緒無外乎是被人戳破心思後的尴尬窘迫,亦或者身為無辜者的茫然和羞怒,可越明商卻仿佛聽見了什麼有意思的東西,興奮得臉頰紅潤,仿若是個看熱鬧的旁觀者,興緻勃勃地身體前傾,雙眼中浮現出一絲對绯聞錯漏的遺憾之情:“你哪裡聽來的?我呆了這麼久怎麼從未聽過?”
“外面怎麼傳的?有沒有具體事件支撐這條绯聞?”怕連舒不明白,他還體貼解釋,“比如有人看見兩人私下約會,或者交往暧昧、不清不楚,再不然說了些什麼讓人想歪的話?”
說及此,越明商還激動地催促他:“說啊,怎麼話說一半就沒聲了?”
“……”連舒看他良久,發現對方真是毫不心虛,頭疼地擡手擋了擋自己抽搐的唇角,聲音帶着拿他沒辦法的疲憊,“隻聽人說原主能這樣無法無天都是替了别人的好日子,隻是一個替身,讓他不要太嚣張諸如此類。”
連舒停頓兩秒,繼續追問:“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啊。”越明商目光不閃不避,反倒是因為他的疑惑而疑惑,“這很難理解嗎?”
越明商取出一面銅鏡放到連舒眼前:“你看看姜青的這張臉,和你讀書那會兒有所區别,無外乎是年齡上的差距,但是三庭五眼哪裡不像你,我第一眼将他認錯成你不難想吧?”
連舒看着銅鏡内的臉,若不是年齡對不上,他都以為自己是身穿。
“我就是因為這張臉所以才收他作弟子,但是我問心無愧,我亦沒有強迫他做什麼,不外乎是不順心時招他前來,聽他叫我幾聲師尊又放他回去,欣賞下他的臉慰藉一番我的思鄉之情,這不是什麼罄竹難書的罪事吧。”越明商拍拍自己心口,“我收他入門雖說存了私心,可我對他沒壞心眼啊,做我徒弟對他百利無一害。”
他這麼大大方方,倒襯得自己心思暧昧。
連舒自己反省了一秒鐘:“如果長得不像我,像李明生你也會這樣?”
越明商卡了殼,似乎在回憶:“誰?”
連舒有些意外:“你不記得了?高中三年都跟在你身後的小胖子,你倆分班也是分到一塊兒,感情除了……最好的那個。”
越明商雙眉緊鎖,嘀咕道:“有這人嗎?”
連舒見他不像是假裝搞怪,眼神也暗沉下來:“周全呢?當時你倆都看對方不順眼,私下你在我宿舍說他壞話傳出去被他聽見,你們倆在教室打起來差點得了處分……”
越明商思索的時間變得更長,撓了撓臉頰“哈哈”兩聲:“是嗎?”
連舒見狀,隻覺得心髒和頭皮都被重錘敲擊了般,他瞳孔微顫看着還未察覺異常的越明商,深吸一口氣,聲音微啞:“越明商,高中同學除了我你還記得誰?”
這次不用他舉例,越明商後知後覺發現了自己身上的不對勁,臉上的笑容和素日那股無思無慮的輕松驟然凝固,他僵硬着身體,室内冗長的沉寂像是一簇火焰,從腳底燒得人坐立難安。
越明商微微垂頭,手上還拿着吃剩下的半塊糕點,從連舒的角度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可對方異樣的沉默已經在一定程度上洩露了他内心的洶湧波濤。
屋外的天色終于收掩了最後的光亮,手指間的糕點忽地“咚”一聲掉回瓷碟裡,越明商聲音輕輕的,像是喃喃自語,可細微的聲響中,卻叫着連舒的名字。
“連舒……我好像,隻記得你了。”
*
那日過後,越明商消沉了幾日,他将自己關在房間裡,任憑連舒怎麼叫他也不開門。
正當他以為這種時日會持續好一段時間,結果在第三日,滿血複活的越明商就重新出現在屋外。
“連舒,我好像忘記挺多事情的。”他還穿着當日的青衫,但神色早已不見那日的失魂落魄,仗着月華居沒人敢進毫無形象地坐在階梯之上。
越明商手裡拽着根野草把玩,聽見腳步聲擡頭望向從玉骨牢回來的連舒,笑嘻嘻開口,“我記得你,記得我爸媽,記得我自己是生病死的,但是更多的記憶零零散散拼湊不成片段,或者幹脆一片空白,要不你和我說說吧,興許我就記起來了。”
連舒說不清自己當時的心情,沉重、困惑、以及若有似無的心疼。
那點心疼并不強烈,隻是讓他在夜裡輾轉反側,好似夏夜飄蕩在耳畔的蚊吟,斷斷續續,以為它的出現是一種錯覺,心下松懈時又冷不丁冒頭吓他一跳。
他走到越明商跟前,被夕陽拖曳的陰影将坐在地上的人全部籠罩。
以為是雙方默契地對過去避之不談,誰知……連舒長長歎了口氣,彎下腰握住他的手腕将人從玉階之上拽起來。
也不知這人在這坐了多久,手腕上的肌膚帶着初春夜風的清涼。
“起來吧。”
越明商還在笑:“你心情不好嗎?有誰欺負你了?”
連舒握緊他的手腕,推開門,口吻平靜,沒有嗆人時的戲谑揶揄:“你想讓我從哪裡說起?先說好,這裡沒有畢業照片,我也忘記一些人,想從同班同學的姓名開始的話,或許我記得也不全面。”
兩人相攜踏入室内,燭火兀地自燃,火光将夜色也暈染得柔和溫馨。
褐色的矮小書案邊,連舒将自己用的毛筆塞進了越明商的手中:“我說你記,要是中途想起什麼就告訴我。”
越明商拿着筆渾身的骨頭就仿若被抽離,坐沒坐相撐着腦袋恹恹地凝視他:“還要記筆記?我不能純聽嗎?”
連舒不給他商量的餘地,攤開白紙沖着他颔首:“我說你寫。你想從哪裡開始聽?”
越明商不高興地撇了撇嘴,歪着腦袋細想一會兒:“嗯……那從我們畢業以後吧。”
連舒神情一頓,顯然沒想到連畢業之後的事情他也忘了,還以為他單純隻是忘記了同學老師。連舒垂眼掃過越明商轉着毛筆玩兒的右手,片刻的詫異凝重後,表情銜接自然流暢,漫不經心問他:“想聽哪方面的?”
“畢業之後我們還見過面嗎?”
連舒微妙地抿了抿嘴,才回:“差點見過……”
他說完覺得不太準确,搖搖頭補充:“可能。可能差點見過。”
……
托了越明商開後門的福,連舒實實在在過了幾天清淨日子,巡視了五日的玉骨牢,在第六日,他忽地被派到明演山。
明演山山脈綿延數千裡,其中煉氣、築基妖獸衆多,是巽衍宗為内門弟子人為打造的妖獸試煉場。
而在試煉場邊緣的山地被劃分為内門訓練後山,弟子間指教、打坐甚至是突破都常在後山,也不知是否在此地封印了兩位大能,周遭百裡的靈氣都比其他地方更加渾厚。
徘徊在邊緣的大多是修為煉氣期兇獸和未啟智的普通小獸,越往裡妖獸修為越高,若是山上低階妖獸數量驟減,宗門還會派人下山去“進貨”。
隻是不知為何前段時間山上妖獸躁動,高階妖獸竟全數往外橫沖直撞,傷了幾名弟子後才被趕來的執事驅趕回去。這事發生的詭異,為了調查,明演山被封禁數日,直到調查結束才重新啟用。隻是後山一片狼藉,那日除了高階兇獸還有普通小獸,被斬殺的屍身、野獸的糞便、震碎的石頭混在一塊,需先清理才能解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