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路深入梅林,林子内藏一片鯉魚池,池上水榭蜿蜒,中央八角亭矗立,四座四角亭圍拱。陌生的絲氣被池水氣息沖淡,喬息聞不見絲氣的時候已追到鯉魚池邊緣。
每座亭子都有畫手立闆作畫,人群聚集圍觀。鯉魚池景色最好,能在這裡作畫的人都不是凡夫俗子。喬息粗粗看過一圈,找到韋莊。
韋莊跟随一名女子沿着磚橋走向池央的八角亭。
喬息認出那女子是郡太守長女蔣維。每年鬥畫都由她舉辦,而八角亭内正在作畫的十四歲男孩是蔣維之子。圍觀蔣維之子作畫的人也基本都是臨淄達官顯貴的子女。
那座亭子喬息不能貿然進去,裡面的人也不可能邀請她進去。見四周有一位畫手是熟人,她便向那位熟人畫師走去,一身素色絹布擠進綢緞滿身金線繡紋的人群之中。
畫師姓林,年過四旬,神采奕奕。早年曾赴蜀地求學,一手蜀畫技法出神入化,是臨淄僅有的蜀畫畫師,并且有教無類,開設學堂招收不少民間學生,這場鬥畫中的畫手大半是林畫師的半個弟子。
喬息經常在林畫師的畫坊中買畫,是林畫師在坊間的大主顧,她圍觀林師作畫也不顯得突兀。
蜀技畫法獨特,控筆線條極其細密,下筆很輕,需要細看。她平常太忙,收藏了很多蜀畫卻沒什麼空閑好好欣賞。
喬息仔細觀賞林師下筆,一邊凝神專注地聽中央亭子裡那兩人的談話。
“......韋公子看今日可有能勝過衆商賈所送繡樣的畫作?宣紙已換成缣布,同樣的繪景畫在布上比畫在紙上更能直接看出繡成之品的好壞。”
“......蔣夫人,孫大人和劉大人的确認同商賈布樣所繡圖飾難登大雅,最終呈上京的織物必然得十成十地體現臨淄織物工藝方可。但這批織物朝廷要得急,太子并未要求織物是否精工細作,當前拟定的一批織物便足矣。”韋莊語氣裡有一些為難。
“......”
“蔣夫人應當明白,朝廷對這批織物唯一的要求是數量,一萬匹,一匹不少,至于織工、繡樣、料子都是其次。”
“朝廷的要求郡府都明白,隻是......若呈上的料子過次,萬一惹得聖上不滿,或許臨淄的織物再想銷往長安便難了。”
“......明白夫人的擔憂,夫人多慮了。臨淄出産的織物放眼整個大楚都是一等一的佳品,怎可能就此阻滞銷路,何況......”
後面的話聽不見了。
蔣維與韋莊兩人并未賞畫,原本站在池邊給池中鯉投食,側身對着喬息的方向,談着談着走遠了,之後的話喬息便聽不見了。
喬息靈敏的不僅是嗅覺,聽力也不錯。兩座亭子之間的距離較遠,尋常人聽不見對面亭子裡的談話,喬息專注起來能聽見大緻内容,但是再遠就難以聽清了。
原來重要的是數量,一萬匹。
蔣維的父親是郡太守,說的一番話代表臨淄郡府的立場。韋莊提及的孫大人和劉大人想必就是那兩位新服官了,看來今日畫手畫的内容都是定好的,郡府想以繡圖不妥為由更換新服官已選定好的織物,新服官估計在和郡府拉鋸。這當中還有太子的要求。
一萬匹,除了她,還有誰的作坊能夠足額提供。哪怕是她的萬方作坊,也得湊一湊才堪給足一萬匹。
得選的商戶估計不止一家。韋莊後面的話是要說什麼呢?她感覺還有事情可以打聽。除了新服官到底需要什麼樣的布匹外,每匹布作價幾何同樣重要。不過韋莊的身份可以确定了。
蔣維與韋莊兩人即将走出鯉魚池重新步入林子,看嘴型還在說着什麼。
喬息擠出人群想跟上去,兩人卻忽然停了。韋莊轉身朝蔣維揖禮,說了句話。
“......臣需征求太子意見......”
喬息辨認唇型讀出幾個字,這時一個人影遮過,喬息再看,韋莊已經把話說完了。
“啧......”她也是無奈了。
兩人似作别,韋莊留在原地,蔣維獨自走入林子。韋莊一扭頭,目光正好與喬息撞上。
看得太明目張膽,讓對方感知到她的視線了。
喬息不躲不避也不露尴尬,隻當遇見熟人般含笑回視點頭回禮。
韋莊也略一颔首,不理她,走向鯉魚池另一端通往梅林的石子路。
向太子征求意見?寄信征求?信件一來一回,布樣篩選結果出來前估計有得等了。喬息心中默默盤算,這期間正好做點什麼。
她快步追上韋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