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食夢
甬道兩側種着兩排高高的銀杏樹,一條細細長長小路盡頭便是睡着墓主人的陵寝。魏止的陵墓并不大,甚至十分小巧。墓中薄葬,除卻他身上的青金玉石貴重,大抵是沒什麼可拿的東西。
涼風過,黃透的銀杏葉匆匆墜落,一樹接着一樹,飛旋落到蕭慎肩頭,他不望一眼,冷冷撣落葉片,問他身側的人:“不放心我?”
楚虞冷笑:“裝什麼,臣阻攔不了大将軍,更不能抗旨。”
“那就好。”狹長眼眸中噙着淺淺的寒意,他昂頭大笑,“阿虞,今日我給你一個交代。”他長臂一揮,喝道:“開陵!”
開陵的隊伍多是能工巧匠,深谙陵墓修建工程的缺漏所在,不過半天,墓門打開,陵寝未有半點損壞。
領頭匠人前來禀報:“大人,此墓曾被打開。”
蕭慎滿意點頭。
楚虞臉色煞白,追問他:“何時打開?”
“這....小人看不出,不過依照這落土來猜,也得有兩三個年頭。”
蕭慎阻止楚虞繼續追問,賞了工匠,便命人打發他們休息去了。
“阿虞莫慌。”他暗暗牽楚虞的手,帶着勝者姿态俯視他,“我們進去坐坐,好讓你與懿敏太子叙個舊。”
諷刺至極,楚虞嗤笑,一力甩開他手掌,怒然:“魏止不是你這樣的人随随便便可以亵渎。”
“哦?”怒氣早已躍上眉梢,他勾唇,複鉗住楚虞的手腕,獰笑,“蕭慎蠢鈍,可卻自問比得過一個死人。”他咬重“死人”二字,扯着楚虞大步往墓室走去,吼道:“我今日便讓你看看,你心心念念的舊情人究竟是何模樣!”
墓室很靜,很冷,角角落落彌漫着灰塵的氣味。正中擺放魏止的棺椁,兩側各奉一尊彩俑,墓室四壁除卻簡單的花紋镌刻,再無其他裝飾。匠人奉蕭慎的意思,已然打開木椁,内棺躺在石床上,窄小而逼仄。
蕭慎不知何時松開了他的手,楚虞半步半步走到内棺前,用手擦拭一把灰土。躺在裡面的就是魏止嗎?不,那不是,那隻是一具軀殼,他的靈魂必早已離去,否則,為何五年來沒有一次入他的夢境。
“吳叡同你說過什麼?”蕭慎走到内棺前,與他并排,認真問道。楚虞的回答事關此舉成敗。
“你必獲重罪。”
“還有呢?你知道我想問的是什麼。”蕭慎逼問。
楚虞目光淩厲,視他的雙眼,“你追查多時,不就想知道吳叡究竟是何人?你利用開陵一事激我,逼我去查吳叡身份。蕭慎,你是太聰明還是太蠢,若是魏止還活着,你賭的是什麼?賭我更愛你嗎?賭我必救你?!”
他看穿蕭慎所思,蕭慎卻不急,笃定回答:“現在,箭在弦上,弦在你手。你我都知道内棺裡躺的人也許不是魏止,而魏止遺體被何人竊走,絕對與吳質脫不了幹系,此事坐實,吳質難逃一罪。”
“好,好。”楚虞怒極反笑,他輕撫棺面,“大将軍利用死人完成自己的宏圖霸業,不動兵卒,正中死穴,着實有見識。隻是,太、龌、龊!”
他對楚虞的氣話毫不在意,“昔日太子殂時,你是入殓人,想必對此再清楚不過了。”蕭慎心一橫,喚來兩個下人,命道:“開棺!”
内棺被緩緩推開,從棺内蹿出的腐臭令人欲嘔,楚虞定在原地,頭始終偏往一處,并不想看到墓主人是何面目。
蕭慎踱步至打開的棺前,他望了一眼,面無改色,行軍之人見得屍骨多了,早對死亡習以為常。
“你曾說蕭慎比不上一具屍骸。現下,阿虞還是好好看看這具屍骸,以解相思苦楚。”
楚虞僵立,他記得吳叡最後說的那句話,那話中有真相,提示着他快去尋找答案。如果吳叡說的是真話,他為什麼要幫蕭慎?楚虞想不通,不論那人是不是魏止,他都沒有立場去幫蕭慎。
“楚虞。”蕭慎寒聲,冷睨他失神的樣子,逼他,“你若不肯看,我派人從棺内擡出來給你看。”他沒有開玩笑。
楚虞終是動了,他轉身垂眸望着棺内的屍骨,他記得那衣衫花紋,是自己一件件穿于魏止身上,頭發也是,他梳好,用魏止最喜歡的白玉冠束整齊。這腐爛不堪的屍體就是魏止嗎?可怕的念頭,他搖頭,他想甩出去,可不行。
楚虞伸手,他要拉開那衣衫,被蕭慎一把攥住手,他不忍,楚虞劇烈掙紮,被蕭慎摟在懷中,楚虞大力推開他,發絲微亂,顫聲:“别阻止我。”
“我不賭了。”蕭慎蓦然開口,隻看楚虞難受片刻,他就心軟了,他看不了所愛之人失魂落魄,他從不該拿楚虞去驗證一個賭注的真假。
楚虞笑意瑟瑟,“别攔我。”彎腰伸手扯開那衣衫襟口,腐屍的濕膩惡臭他全然不顧,衣領扯起頭顱,裸露白骨的脖頸森森然。楚虞突然松開手,那張臉已面目全非,似是有人故意毀容。他冷靜下來,打開衣物,可胸口未有腐爛的傷痕。可魏止死時,胸口箭傷之毒早已擴散胸腔,潰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