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提着藥箱随吳叡走出地牢,暮色四合,風很冷。
“他身體如何?”
“楚虞有了身孕,還是别關在地牢裡為好.....”
吳叡的眼瞳驟然一縮,“身孕?”
“嗯,快四個月了。”阮韶真沒有辨出吳叡語氣裡的冷冽,又解釋道,“他們這一族的體質就是男女都可産子,我以為是傳說,沒想到.....”
少年後面說的什麼,吳叡全然聽不見了。他的腦海中隻斡旋着楚虞已有身孕的那句話,他隐隐約約記起了什麼,長到皮肉下的箭傷尖銳刺痛,吳叡猛然頓住身,手掌捂住胸口,彎起的脊線顫抖起伏。
“又發作了嗎!”阮韶真很熟悉他的狀态,立刻扶住吳叡,帶他回到卧房。
他想說話,可血漸漸從喉嚨裡冒出來,嘴角溢出一線猩紅,胸口很痛,比往日毒發時鑽心百倍。
“吳叡!”少年當真傻了眼,他不曾記得吳叡的毒症如此兇烈,他明明用藥慎之又慎,為何會如此。
“藥....”吳叡擡手指着一處,嘴裡微弱吐出一字,阮韶真會意,立刻去翻找,尋出一隻小瓷瓶,裡面正是吳叡研制的藥丸。阮韶真喂他服下藥丸,少年嗅出那藥中的味道,待吳叡平複氣息後,臉色不再驚愕,反而又冷又怒,他氣極:“你是不想活了!”
吳叡沒有力氣回答。阮韶真的怒意逼紅了眼睛,酸澀難受,“你給自己吃這種藥!”這藥是止疼止痛的毒方,長此以往隻會催化吳叡體内的毒素更快遊遍全身。
“我不救你了!楚虞!楚虞我也不救了!”少年當真一點辦法都沒有,口中亂語。他不知道什麼可以威脅到吳叡,畢竟這是一個連自己的命都想放棄的人。
“韶真。”氣若遊絲,阮韶真臉頰上是淚水,他聽見吳叡的聲音,哭得更深。
吳叡笑了,他向來隻對阮韶真這樣笑,“别生氣。我告訴你一個秘密。”蒼白的唇輕輕翳動,目光全寫着蒼涼,卻硬要強扯出狡黠的笑。
“什麼?”阮韶真擦了眼淚,他發誓這次再不會信吳叡的話了。
吳叡拍拍床榻示意少年坐到他身旁,青衫少年坐了過去,吳叡捏了捏他的臉頰,力道很輕,也很親昵,少年皺眉打掉他的手。
“你很像我弟弟。”吳叡開口。他自己也不知這是不是他要說的秘密。
好像意識到自己被耍了,阮韶真氣鼓鼓,“這個秘密?!”
蒼白的笑容,吳叡側目望了望窗牖外的微光,他猶豫了一下,點頭道:“是啊。”
“你又耍我。”少年不高興,那單純天真的樣子像極了當年少年氣的魏钊。
吳叡很認真地注視他,聲音清淺:“韶真如我親弟一般。”因為,這個世界上隻有阮韶真全心全意地對吳叡,就連他自己都不是真心對這個身份,所以這份真心彌足珍貴。
“要是我哪天死了。”提及死亡,他輕松地打開話匣子,“你把我燒掉,想埋到哪裡就埋到哪裡,千萬别帶我去幽州,也别帶我回中京。”
“為什麼?”
“因為有人會傷心。”
吳叡又笑,仿佛震動的胸腔不會疼痛,掙動的記憶不會翻滾。他早已陷入一層又一層的漩渦。那雙名為命運的手不懷好意,妄圖拖他沉入海底。曾經他還在掙紮,比如,藥王為他解毒換皮的時候,他撐着一口氣,牢牢抓着想活下去的念頭挺過死關;再比如,吳質逼他成為傀儡的時候,吳質告訴他楚虞委身蕭慎時,他萬念俱灰。
魏止怨過,恨過,甚至差一點化身惡鬼向人間複仇,但他都挺過來了。他那顆心愈是靠近死亡,愈是聖潔無瑕。命運逼他選擇,魏止深知,當他不再擁有掌握權力的機會,他能為天下蒼生所做的,隻有找到把亂世拉入正軌的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