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破曉，軍隊便出發，人馬辎重列隊行走向戰地挺進。

黑衣黑袍的楚虞勒馬，觀察着眼前的隊伍。他們其中裝扮各異，有騎着駱駝的商人，有的背負琵琶化裝舞姬，也有穿着短打皮帽的牧民。他面前的十幾人乃是天樞府中武功高強的影衛，這十幾人亦是突厥與漢族的混血，容貌不細察，難以發現破綻。楚虞原以為天樞府隻是羅網四織，信息通靈，但看眼前的隊伍，蕭慎用心實是深藏不露，恐怕他早将突厥擺上了自己的棋盤。

白馬打了個響鼻，不安地劃劃蹄子。

“各位三人一組進入阿勒坦城。”楚虞道，“營救時間很短，隻有今日六個時辰，兩軍一旦開戰，我們要更為小心。”

“是！”衆人抱拳回答。

“我于城東襖祠等待各位，昏定時分務必歸來。”楚虞沉聲，“未歸，不待。”

楚虞拉下風帽，将透着疲憊的容顔藏在黑暗中。

出發了，他擡頭望天，雪片絮絮無盡，不見頹勢，這大概也是春天降臨前的最後一次。

春天。想到春天，楚虞笑彎唇角。他拉缰繩的手臂碰到腰間不容忽視的圓隆處，熱乎乎，彰示着生命的存在。

等到春天，幹硬的土地會松軟，雪水融化，浸透粘稠的泥沼，草原上會鑽出無數嫩綠，一絲絲瘋長。到那時，他也會從身體裡鑽出來，像瘋長的草芽，茁壯長大。

楚虞眼前閃過孩子裹在襁褓裡的模樣，白玉似的，自他離開朔方駐地，已經很久沒收到雲中洲的信，心裡的惦記總是一點一點堆積。

什麼戰争，早點結束吧。

罕見地，真珠海的湖面上結成厚厚冰層，它的西岸，集結着雙方大批兵馬辎重，突厥軍嚴陣以待，一列列金狼旗閃得刺眼。狄勒坐在馬背上，視線越過即将沖鋒的戰場，隐約看得清蕭慎的樣貌。

“可汗，時候到了。”前将詢問狄勒是否開戰，鼓手側目觀察着指揮官的手勢，捏緊手中的鼓槌。

狄勒的目光一直未收回，他與蕭慎的目光在遠處交彙。

“派人去知會，我要先見蕭慎一面。”

前将聽到面露難色：“可汗，萬萬不可戰前犯險啊。”

狄勒略有不耐，他未作答，雙腿一夾馬肚已漸漸向前馭馬走去。前将見狀立即派士兵護狄勒左右，卻被他喝退。

似乎會意，蕭慎看見形單影隻緩緩馭馬而來的狄勒，他擺手示意箭兵不要輕舉妄動便馭馬行出軍陣。

狄勒的笑藏在盔甲護面下，他這次看清楚了漸行漸近的蕭慎。

藍眸，是狼血。

“我給過你合作的機會。”老狼開口，他的漢話十分流利，“現在，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蕭慎的眉梢微挑，眼睛郁郁如深淵，平靜得可怕。

“向裡向外，逢者便殺。逢佛殺佛，逢祖殺祖。”短短十六字，他觀察着老狼眼中豐富變幻的神色。

狄勒反問：“蕭知颍沒有告訴過你？”

“蕭慎死為西涼鬼。”黑甲将軍伸手拉下水銀面具，猙獰雪亮的面孔，“可汗還是别再費煞苦心。”

戰鬥的姿态不言而喻。狄勒面帶嘲色地笑，不知笑他還是笑自己，他摘下别在腰間的金鞘匕首，擲向對面，蕭慎反手接住，狄勒調轉馬頭，别有深意地瞥向蕭慎，譏道：“留着，保命。”

西涼軍與突厥軍死死盯緊前方二人的一舉一動，直到兩人各自返回軍陣才放開視線。很快，一通鼓追着另一通擂鼓響起。頃刻間，戰馬嘶鳴，密密麻麻的兵陣席卷平原，兩軍擺開陣勢，向中央的交戰地碾壓，咆哮聲沖撞成巨大的漩渦。

殺！！——

山崩海嘯的狂吼，緊接着是人群與人群的陷落。箭矢如雨，火石如雨，兩軍陷入了更加慘烈的鏖戰之中。人化身野獸，在敵人身上撕開一個個缺口，軀體被拆毀，變成淩亂飛濺的碎片：手指、小腿、頭皮......人的殘肢和馬的殘肢被兵器攪拌在一起，厚重濃稠的血逐漸蔓延至冰面。

沒人甘心受死。可這樣的殘酷不知要持續多久。

襖祠内，楚虞等到混入阿勒坦城的影衛陸續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