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馳馬雪中,那馬股上隐隐可見血痕。
蕭知颍聽到楚虞報上名字時,便知眼前黑衣蒼白的男子正是蕭慎心尖上的人。兒子常常在書信那頭試探地提及此人,知子莫如母,蕭知颍怎會察覺不到?她自覺虧欠蕭慎良多,得知兒子所愛者是男人後,信寫了又撕,撕碎再寫。雖失落許多日,卻始終舍不得寫幾句疾言厲色的話語。
後來.......
思緒遽然斷掉,蕭知颍望見不遠處有一女子牽馬而立,那人的輪廓她熟悉,應是故人。
“知颍。”故人走近,紅色的狐裘帽下,是一張肖似戎的女子面孔。
蕭知颍眼底陰郁,她不曾下馬,質問道:“多年不曾見,你此時在這等我,什麼意思?”
“為了救阿其烈。”
“勒拉,不要攔我!”蕭知颍抓緊缰繩,目光冷冽。
“阿姐!”勒拉跌跪雪中,痛聲道,“我在這裡攔你,确是父汗旨意,但我是不會害阿其烈的!”
婦人垂眸。勒拉所言應無虛字,她是戎最愛的妹妹,也是她的妹妹,蕭知颍信她。
“你說。”
勒拉仰頭,裘帽掉落,露出已有灰白的頭發,注視她,迫切道:“西涼軍中關于阿其烈的謠言早已傳遍!他們在冬天的草原上打仗,絕不是父汗的對手!到那時,西涼人會對阿其烈做什麼?姐姐!不要回西涼,你回去,就是他的催命符!”
“謠言,不也是狄勒的手筆?!”蕭知颍眼中冷冷。
“也許和父汗有關。但是.....阿姐,你随我來。”勒拉快步跑到馬側,翻身坐在鞍上,二人馭馬行了一段路,站在雪坡的至高處。
勒拉的馬鞭指着遠處幾簇黑點,“你看那邊。”
“那是.....”蕭知颍确信那不是西涼軍,更不是突厥人。
“中原王朝的幽州軍。”
蕭知颍眉頭皺起,“援軍?”
“不,不。”勒拉搖頭,“他們不會幫西涼軍,他們在等阿其烈兵敗,吞掉西涼軍殘部。”
關于幽州,蕭慎曾在信中提過,她知道現下局勢,吳質的眼中釘、肉中刺莫過于西涼三十萬大軍,以及大将軍的權位。
“勒拉,你不想讓我回去,可慎兒也不會回突厥。”蕭知颍話中有很多苦澀,“到那時,我的孩子仍然會有萬箭穿心的痛苦,無論他是漢人、還是突厥人,他都會活在煎熬裡!”
“父汗他.......”勒拉眼中含淚,一瞬蒼老。
蕭知颍了然,為她抹幹眼淚,道:“可是,狄勒哪會做沒把握的事呢?若我回去,不僅西涼軍會在草原潰敗,我亦衆叛親離,我兒仍嘗穿心之痛。”
勒拉沉默,她知道父汗在此地存有兵力,蕭知颍猜得很對。狄勒把蕭慎逼得很緊,已是進退維谷。她想起自己死去的哥哥,不忍道:“阿姐,我去求父汗,我求他退兵!”
蕭知颍拂過她淩亂的頭發,平靜道,“你死在狄勒面前,他也不會改變的。”蕭知颍心中明了,狄勒借勒拉之口間接傳遞了他的意圖,隻要蕭知颍心甘情願留在草原上,蕭慎也會留下來,他可以是伏羅可汗的繼承人,亦是草原的霸主,但無論如何,西涼軍都不可能全身而退。狄勒等待着蕭慎送上門來的那天已經很久了,為此他舍掉了一個城池,如果今日來劫走蕭知颍的是蕭慎本人,那麼站在蕭知颍面前的就不會是勒拉,而是伏羅可汗。
勒拉哭成淚人。她凝視蕭知颍已蒼老的輪廓,竟憶不起當年恣意美好的日子,隻記得哥哥如何死在父親的刀下。當年她無能為力,如今她也反抗不了自己殘忍霸道的父親。
“我回去。”婦人開口,眼眸中閃過堅硬的光芒,“但有一個要求,我要見蕭慎。”她拆下狼牙吊墜,放到勒拉手中,“把這個給慎兒,他會來的。”
第一場仗激戰兩日,勝負不分。雖這樣說,但西涼軍到底還是折損更多。恰逢此刻,突厥忽然停戰,并派特使前來。楚虞失去聯系,天樞影衛無一人回來,蕭慎強自鎮靜,照目前态勢蔓延下去,他的十年心血很可能毀于此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