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白地間,閃電般的影子奔馳向薩罕城下。蕭慎隻能思考一件事,他隻能思考如何救回蕭知颍。盡管他緊緊按住蕭知颍的傷,可溫熱的血液仍源源不斷流出,莫大的無力感湧向四肢百骸。
蕭慎狠狠勒馬,高吼:“開城門!”
城樓守衛森然,寒夜中竟閃爍着一排排冷白的金屬光芒,箭兵已搭弓向城下。
“大将軍!卑職最後一次叫您大将軍。請你速速離去,否則立刻放箭!”咬牙切齒的恨意,是劉克西。
蕭慎的臉色一層層冰封。他猜到臨戰離陣之事早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隻是,蕭慎沒想到有一日會被他的西涼軍以箭相對。
“我隻求救人!”他抱緊蕭知颍下滑的身體,眼神哀絕。
劉克西道:“你乃叛賊,有何顔面開口!”他手掌一揮,喝到:“拉弓!”霎時,一排排箭矢瞄準烏骓馬,似黑夜中幽綠狼眼冷冷逼視。
“求你!!”蕭慎嘶喊,他翻身下馬,聲音毫無昔日主将的倨傲,全然是走投無路的戚戚哀求。他半跪于城門下,“蕭慎隻求一名軍醫!”
“放箭!——”
絕望。
絕望的聲音。比起漫天箭矢,更令人絕望。
蕭慎迅速護住蕭知颍,堪堪避開箭雨,躲入城牆邊緣。
“慎兒。”婦人喚他。這聲音太過微弱,如同雪花落入雪山中一般微弱。
“母親?”蕭慎顫聲,他臉色白得極慘,了無生氣,仿佛即将死去。猩紅鮮血從他咬成灰白的嘴唇上巍巍冒出,一滴一滴滾下來。
蕭知颍安靜躺在他雙膝上,雙眸中無懼無痛,她注視着自己的孩子,想擡手摸摸他,可惜所有力氣都隻能凝結成一個微笑。
“....不管你是誰....都是我的好孩子....”聲音漸弱,最後一縷呼吸消散在空氣中。
他抱緊漸冷的身軀,像是受盡委屈的孩子。蕭慎無聲流淚,雙手摟住死去的至親,隻靜靜看着箭雨綿綿不絕地落下,雙目無光,唇邊卻含着一絲煞人的笑。
那笑,讓人猜不透眼前的人會變成什麼可怕的怪物。
箭雨漸漸停了。城門霍然大開,西涼軍列陣出城,荒原遊蕩風聲,隻有一具屍體橫陳于地。是那隻披黑甲的烏骓馬,萬箭穿身而死。
沒人找到消失的蕭慎。至少在箭雨瓢潑的那夜,他如蒸發一般消失。
楚虞拖着沉重的身體四處遊走。當看到城下死去的烏骓馬時,他便毫不猶豫地勒馬調頭。滿眼白色刺痛雙目,他已在雪原上尋找兩日。
“呃.....”忍了數日的痛楚終于積攢不住崩塌下來。楚虞撐在馬背上捧着腹部,那裡面的血肉仿佛絞緊了内髒,正在規律地收縮。他忽覺地怕了,手指緊攥着缰繩,咬牙生生扛過又一波痛楚。楚虞茫然望了望眼前的雪地,想着舊日裡耳厮鬓摩的許諾,竟忍不住想笑,可脫口而出卻是痛徹的呻吟。
他撫摸着已堅如磐石的肚子,低低道:“......爹爹會讓你平安出生的,先乖,不要鬧。”痛楚過去,堅硬的皮膚逐漸柔軟。
楚虞裹緊大氅,用力抽下鞭子,向遠處的山脈奔馳去。腦海中一道白光炸響,他忽想起哪一日哪一時他們曾坐在一處,春風徐徐,蕭慎同他說起瑟珠山,眉眼帶笑,眸子裡的藍滢滢流轉。馬鞭聲再響,瑟珠山,就是雅達山脈最西的那座山峰!而此時,它就在楚虞眼前,那座黯淡的山巒越來越近。
風吹得他睜不開眼睛,許多溫熱從眼中不自覺散入風中。楚虞想,隻賭這一次。若是輸了,世上可能再無楚虞此人,但他不後悔。
從山頂向東望,能看見日光下的真珠海,破裂的冰下湖水安靜流着,粼粼波光在遙遠處凝結為一團模糊的白點。長生天似乎聽見這位異族男子的賭誓,白蒙蒙的天空明朗起來,陰暗的天色隐約透出墨藍,厚重的雲攜着雪往别處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