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仍在繼續,胎兒未有絲毫憐憫,他拼了命向下鑽,折磨着自己的生父。
楚虞含了口身旁的積雪,冰水潤過喉嚨,神智方覺一點清明。他把被雪打的半濕的黑氅解開平鋪在地上,背靠一塊巨石撐着力。陣痛的間隙快結束,他顫巍地解開纏在腰上的白绫,一圈又一圈,圓隆的胎腹驟然撐開肌肉,扯得肚腹皮膚緊繃,逼得楚虞痛出呻吟。
“呃......”做完這些,臨産之人已将近沒了力氣,他拼命喘出一口氣,睜開冷汗涔涔的眼皮,撫着又堅硬起來的肚皮,裡面炸開一陣劇痛,楚虞的身子一僵,他原本蒼白的臉色忽然泛紅,頃刻發出一聲斷促的急叫。他的身子猛然拱起,向後仰起頭緊靠在冰冷的巨石上。原本修長的脖頸上,一條條青筋浮現出來。楚虞張大口呼吸,卻隻能斷斷續續地喘息。他在萬千痛楚中抓住一根清醒的稻草,一手順着腹頂緩慢而堅定地往下推動,另一隻手褪下緊貼在腿上的褲子。
“啊!”與從前生楚淇時的痛不甚相似,現下身體裡是翻攪的痛,直像一刃鋒利的刀,片刻不停地絞着他的血肉。他拼命壓榨着自己身體裡最後的力氣,刮骨剜肉地用力終于起了效果,楚虞能感覺到孩子稚嫩粗糙的頭娩了出來,但肩膀卻牢牢卡在他狹窄的盆骨,紋絲不動。
楚虞破碎的嘴唇上又咬出點點猩紅,他深知再等下去,胎兒必然窒息而死。楚虞跪立着,憑着模糊的視線摸索着蓋在黑氅下的短刀,丢開刀鞘。漸漸變弱的陣痛讓他攢了一絲勁兒,左手扶着石塊,右手捏着刀片小心翼翼地避開胎兒柔軟的脖頸,毫不猶豫地割開皮膚的邊緣。
嗚咽吞在喉嚨裡,身體無法抑制地猛烈抽搐,刀割的劇痛裡,胎兒的肩膀漸漸冒出身體,生身人的血溫暖包裹着正在脫離身體的孩子。當折磨了楚虞八個月的小東西終于離開身體的時候,楚虞發出一聲鳴泣般的呻吟,跪立的雙腿頹然癱下去,整個人如同打碎的玩偶落在地面。
沒有源頭的血流不見頹勢,奔湧異常,熾烈滾燙。楚虞顧不得,連忙低頭看着躺在他□□正在細弱啼哭的孩子,喉嚨裡蓦地一甜,一絲鮮紅沿着嘴角淌下來,但血液邊緣卻是一絲笑,淡淡的,快要被寒風吹走。
是個女兒。
看到攥着拳頭揮動的孩子,不知從哪裡又湧上許多力氣。他咬開臍帶,用那件黑色的氅衣裹住嬰兒,貼在自己胸前。楚虞垂頭望着身側的懸崖,撫着嬰兒的手顫了顫。他現在已沒有時間尋蕭慎,如若再不帶孩子去到安全的地方,他也将失去自己的女兒。
瑟珠山下,一人一騎,如模糊的黑點在雪地裡移動。楚虞的身體滾燙,他能感受到女兒細細的啼哭在慢慢變弱,可手下的馬鞭再抽,馬兒也隻是吃痛快跑幾步。
不知在這樣蒼茫雪地間奔命幾時,楚虞終于看到一座城的輪廓,萬箭穿身的烏骓馬仍躺在城下。命懸一線的他用盡最後力氣敲開城門,護着胸前安靜的孩子。
身軀倒下前,楚虞望到一個高大的身影沖向他,披黑甲,戴銀盔,風風火火的樣子像極了那年單槍匹馬闖他府上相見的阿其烈。
那人托起楚虞的脊背,問他什麼。可楚虞全然聽不見,他拉開黑氅,露出衣襟裡藏着的嬰孩,他明明痛得如滾刀山,嘴角卻浮出微弱的笑,低聲道:“她叫蕭歸。”
蕭猛眼眶酸楚,看着眼前生死未蔔的楚虞,又想到屍骨無尋的蕭慎,他強忍淚意,抱起楚虞快步走入城内,高吼着:“醫官!把所有的軍醫都找來!!”
楚虞唇邊噙着模糊的笑,他躺在床榻上安靜睡着,毫不在意此刻瀕死的自己正靠三四個軍醫施救,身體上從未消失的滾燙和疼痛也恍若無關似的,未曾激起他半分反應。
“裴軍醫!如何?”蕭猛拉住匆匆沖出牙帳的大夫,裴英拱手一行禮,冷靜下潛藏着幾分焦灼:“雪地生産,身體受創嚴重,出血剛止,但高熱不退。戰地醫藥有限,能不能撐過來,全看天意。”
“可還有其他辦法?”蕭猛問。
裴英搖搖頭,垂下的眼睛血絲通紅,複道:“全看天意。”
他聽到回答,心中一痛,追問道:“那孩子呢?”蕭猛知道,楚虞之所以能撐着一口氣回來,必是護子心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