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烈獨自策馬,沿着草甸踯躅前行。西邊暮色還未盡,東邊早已亮起慘白的月亮,躲在弱雲中發光,雅達山脈嵯峨連綿,在将夜時分消隐了輪廓,四周靜得有些怕人。
“景熙四年的秋末。”
他的腦海中回蕩着阮韶真的聲音。
“蕭思勉要求你用楚虞交換蕭知颍,你答應了,但也被算計了。”大夫毫無情緒,闡述着他所知道的過去,“楚虞被關進朔方的地牢,那時他已有身孕四月。”
“後來呢....”
他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克烈沒想到第一次直面過去的自己,這種感受竟是如此卑鄙不堪。
“我傳信讓你去明光寺救楚虞,你帶走了他。”阮韶真看了克烈一眼,“傳言你進入突厥後,背叛了西涼。”他觀察着克烈的神色,繼續道:“你在突厥消失後,楚虞離開了西涼軍,獨自返回中京帶着一百多死士,将周帝魏钊從亂軍包圍中救了出來。那已是景熙五年的春天了。”
“他到底經曆了什麼,你們第二個孩子究竟在哪,這些你恐怕要問楚虞自己。”
克烈定定凝視着楚虞的臉,模糊聲線裡隻能感受到黯然:“他不會說的。”
男人眉間颦蹙的紋路蓄滿痛楚,他捂緊額頭。關于那些經曆,克烈猜到什麼,這也許是楚虞永遠永遠不想回憶的過去。
對不起,好像是我給你帶來了痛苦。
克烈勒馬調頭往聚落方向返回,月光下,深藍眼眸中燃着一簇蒼白的火焰,泛出微冷的光芒。
阿虞,該道歉的是我。
對不起。
楚虞醒來時費力地牽住了克烈的指尖,他的指腹冰涼刺骨,大量的失血令身體一時難以回溫。男人很疲倦,他趴睡在榻旁,并未察覺到楚虞的蘇醒。
一連三日,他守在他身邊,在楚虞喑啞着痛呼出聲時,他會俯身輕輕環住那具單薄的身子,柔聲地告訴楚虞,他在。
“你醒了。”
晨曦最早喚醒的是蒲真,她端着雲盤推開帳門,動作娴熟地将藥渣濾入紗網,蒲真濾出兩碗藥,将其中一碗放在矮桌上,另一碗遞給了楚虞。
“多謝大巫。”
蒲真看着沉睡中的克烈,楚虞覺察到她的目光,輕聲道:“再讓他睡會吧。”
“沒什麼時間了。”蒲真長歎一口氣,“西涼軍派使者去了阿勒坦,三日後要開戰。”
他思忖片刻,問道:“是因為薩罕城的事?”
事到此番,楚虞才回想起為何那名叫平甯的女子要對博拉說不可放過薩罕城内一人。因為吳質計劃中的一環也要把西涼算計在内,那些慌亂流竄的百姓,必定會說親眼看見克烈可汗的親衛軍殺死了西涼商隊,屠戮無辜百姓;這樣一來,突厥在衆多國族的信義可謂大打折扣,與西涼蕭氏的盟約一旦毀掉,克烈苦心經營的這一點和平會在刹那間衰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