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之後,姜楠依舊記得那時的周姝韻的模樣。她身薄如紙,臉上是化不開的悲傷,眼底痛苦的顔色如同潑墨一般,在姜楠的心裡暈染了很多年。
周姝韻說:“楠楠,媽媽想回家。”
姜楠泣不成聲,将臉貼在她的手心上,哽咽着說不出來話。
這是她人生有關于離别的第一課。周姝韻不甘地閉上了眼睛,她的人生在最後的時刻才得到片刻的清明,代價卻是生命。
肇事司機陪了二十幾萬。具體多少姜楠不知道,她隻知道村裡人都說姜大山好福氣,賺得盆滿缽滿。姜大山或許也難過的吧,姜楠見到過他看着周姝韻的遺體痛苦流淚,但是知道司機願意拿錢私了時,那份痛苦顯得并沒有那麼情真意切。
姜大山花十多萬在柳城買了那個巷子裡帶院子的小房子,拿十萬存了定期,把卡給了姜楠。
“别說你老子對不起你,這筆錢是你媽命換來的,這十萬存好,以後你讀大學老子盡量供,供不動就用它,供得動就是你嫁妝。”姜大山說,“老子知道你這小妮子從小懂事得早,道理你比老子懂。”
那時姜楠握着那張薄薄的卡痛苦萬分。
後來姜大山酗酒愈演愈烈,喝醉了有時候會抱着周姝韻生前的衣服哭,酒醒了又跟沒事人一樣。
姜楠記得某次姜大山酒後站都站不穩,拉着她說帶她回榆錢村找媽媽。父女倆大晚上打了車回去,在老家的房子裡住了一夜,第二天酒醒了又回來。
姜大山回來的車上一路罵罵咧咧:“你個小王八蛋,怎麼不攔着點你爹!”
她偏過頭看姜大山,他黝黑的皮膚,發黃的領口,永遠的胡子拉碴。
她昏昏沉沉睡去,山路颠簸。那一路似乎走了很久,記憶如潮水一般洶湧,她頭疼欲裂。腦子裡閃過很多零碎的片段,混亂的畫面,她突然驚覺原來自己這些年的歲月,竟一直都在失去。
再次睜開眼,她爬在姜大山的病床前,此刻姜大山的手似乎沒有什麼溫度,像極了昔年周姝韻的手。
有一瞬間她的心被狠狠揪起,看到心電監護一切如常才稍稍安定下來。
周安甯推門而入,對姜楠說:“消化内科的小張剛跟我說,那邊有個年輕姑娘找護工,比韓老師開的工資還高,你有沒有興趣?”
姜楠聞言點頭:“那比我跑一天掙得還多。”
周安甯拿出手機給人發消息,說:“我一會兒讓小張領你去看看。那姑娘要求高,不一定要你。”
姜楠表示理解。
小張護士伏案寫病曆,桌邊突然看到一杯奶茶,擡頭發現是周安甯,瞥見她後面的女孩,心想這就是周安甯口中的姜楠。
“姜楠給你買的,”周安甯把奶茶往小張護士面前推說,“你帶她去看看。”
小張護士沖姜楠笑笑,歎氣說:“是個千金大小姐,vip病房的,好像是外地來的,闌尾炎手術。本來是劉姨管的,結果事太多,水冷了熱了都不行,一樣的水溫一會兒說涼一會兒說熱。小姜你做好心理準備,不行就撤。”
姜楠點頭,道謝:“麻煩你了,謝謝呀。”
小張護士收起病曆帶姜楠去病房,快到病房時明顯放輕了腳步聲。敲門之後聽到裡面出聲才推門而入。
病房寬敞明亮,有配套的小客廳,電視沙發一應俱全,茶幾上擺着精美的果盤。
“季小姐,這是新來的護工,”小張護士把姜楠往前推了一下,“别看人年輕,勤快麻利,心又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