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這情況,漆匠應該已經知道調色少什麼東西了。”陳雨說完之後,眉頭微微蹙起看向一旁半靠在床柱上的身影。
露出來的金發、臉頰、脖頸上的血迹已經幹涸凝固了起來,像是一座瑰麗油畫裡的雕塑。
“少……什麼東西?”何全低聲小心翼翼地問道。
“血。”
何全:“血?!!”
陳雨說完,衆人再次将視線放在了雕刻着的連環畫上。
果然,在小徒弟被拖進棺材裡,經過一聲凄厲的慘叫之後,裡面傳來了漆匠的聲音:“找到了,找到了……找到少的東西了……”
“嘿嘿嘿嘿我找到了,找到了,好多,好多好多啊……”
漆匠神經質地笑了起來。
棺材一陣晃動,随後恢複了平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棺材的邊沿上突然伸出來一隻手,手指很粗,坑坑窪窪的指甲上挂着東西,像是在菜市場裡見過的那些豬肉的筋膜。
那隻手伸開,從棺材裡扔出來個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骨碌碌地滾了好遠,之後又很快地縮了回去。
“漆匠把小徒弟殺了?”何全想了想剛才那些淋瀝的筋膜碎肉,臉上的蜘蛛抖了抖,“還是吃了?”何全有些拿不準。
反正這個小徒弟沒命了是真的。
聶雙雙:“漆匠肯定放了很多血,為什麼沒有從棺材裡面流出來?還是說沒有畫上。”
陳雨:“棺材卯縫嚴實,再加上他們上了三道生漆,一般來說,不會這麼快流出來。”
小柴房内,一群正在打麻将的人突然都停頓了一下。
衆人擡頭互相看了看,“我好像聽見有聲兒叫喚是不是?”
“是悶雷聲,快要下雨了,你聽錯了。”
“不可能,雷聲和人叫喚聲我還是能分辨出來的。”
“我也聽見了。”
“是小幺的不?”
“聽着像。”
“他在幹什麼,大半夜的這麼叫怪瘆人的。”
“興許是刨床割了手,别管他,來繼續繼續。”
“等會兒。”其中一個人放下生花生,緊擰着眉頭捂肚子,“也不知道怎麼了,今晚上肚子一直鬧騰。我要去茅廁,你們先繼續。”
他說着夾起腿刷地一下劃開門,溜煙兒似地跑了。
風驟然找到進口一下子全湧了進來,紙糊的窗戶被吹得嘩嘩作響,吹出來好些破洞。
衆人都被吹迷了眼,桌上的麻将被吹得翻三倒四。
“死人,蹿這麼快也不知道關下門,生趕着去投胎!”有人罵罵咧咧地捂着臉站起來去關上門,“吃生花生又喝生水,你不竄稀誰竄……”
那人關上門,放下捂着眼睛的手,擡頭猛然看見了前面,喉嚨裡的話硬生生被憋回到了肚子裡。
剛才的風太大将正前方神櫃的香爐掀翻了在地上撒了滿地的香灰,原本就破爛的快要成廢紙的祖師爺畫像這麼一折騰成了一包渣,一半從牆上掉下來,碎了。
牆面上隻留下了上半身,但祖師爺那張臉被吹裂成了幾塊,遠遠看去就像是在哭似的,仿佛沾了邪氣,看了平白讓人心裡生毛。
“怎麼成這樣了?”衆人也都看了過去。
“風吹得,本來都快爛了。”
“俗話說得好,挂笑不挂哭,現在這祖師爺怎麼看怎麼别扭,要不取下來算了。”其中有人起身,剛伸手想取,不知道從哪個破洞窗戶裡吹來一陣邪風,祖師爺的兩隻眼睛竟然都掉了下來。
隻剩下空洞洞的眼眶。
衆人一愣,小柴房裡瞬間寂靜了下來,煤油燈閃爍着飄搖不定,那兩隻空洞陰恻恻的對着他們。
不知怎麼的,這些突然讓他們想起來在樣本上見過的那些眼睛。
怪異、陰森、充滿了不祥的邪氣。
該不會真的是亂墳子的那些孤魂野鬼來找他們做棺材吧。
“——咕咚——”
咽口水地聲音。
有人見氣氛不對,伸手一揮,開口打破了寂靜說道:“管它做什麼,大不了明天再換一副。”
“可是,師父不是說過,這畫是祖傳的,畫上的祖師爺氣勢威嚴,能避鬼邪保平安……”
“俗話說得好——祖師爺在心中,不在畫中。就是一副破畫,挂了也百來十年了,到時候了該碎了。”
“況且,咱們都是一群男的,陽氣十足,哪個不長眼的鬼邪撞到咱們身上來。”
“也是!”
……
……
三個人打不了麻将,衆人等了一會兒。
“不是鬧肚子了,怎麼還沒有回來?”
“興許是掉進去了。”
“哈哈哈那再等一會。”
……
……
誰知道,他們一直等到外面的風停了都沒有等到人回來。
“去哪裡了?”
“不知道,他就睡這裡,應該也不會去别的地方。”
他們這鋪子就跟義莊差不多,占地也大,一般都在城外,附近人少,也不可能是出去了。
“那算了,散了吧。正好我也要去一趟茅廁,我去看看。”
那人說着起身拉開門,剛才那場大風乍然就收了,感受不到一絲風吹過的痕迹。
甚至是密不透風的悶,還有黏濕,像是出了滿身大汗,衣服緊緊膩在身上的感覺,毛發似乎都被粘了起來,不能呼吸。
他下意識地擡頭往上看,沒有月亮。
他們這行其實講究——避月。
避開月亮。
尤其是棺材成型之後第一次見光,不能見月光。
總是有人說死人屍體讓月光一照就得走影,其實裝屍體的棺材也一樣。
沒有月亮對他們來說是一件好事。
但為什麼這次天會這麼濃黑,還壓得這麼低。
低得似乎要将他們困在中間。
院子裡黑得像是墨盒裡的稠墨,從小柴房散出來的那一絲絲光剛照過去就被吸進了化不開的黑暗裡。
暗處似乎有什麼東西。
泛着濃重的土腥味道。
“怎麼不走了?”
那人捂着胸口,眉頭皺得死緊看向外面,“感覺不太好。”
一種生物趨吉避兇的本能。
屋裡的兩個人嘲笑了一陣,跻身擡頭往外看。
遠處悶雷聲漸近,一個接着一個。
“不就是要下黑雨了,外面的空氣濕得一把能捏出水,地裡的土腥味反上來,确實不怎麼好聞。”
“黑雨咱們見多了,這有什麼不太好的。我看你就是膽小怕黑。”
——轟隆——
“你聽,雷聲就在頭頂。”
随着他話音落下,比雷更先來的是閃電。
一道白晝似的閃電劃破天幕短暫地劈開了黑暗。
眼前一片光亮,隻見停放棺材的院子中間站了一個白色人影,披頭散發,臉頰陰紅,是樣本上的棺材底色!
雖然看不清到底是誰,但他手上握着的是一截腸子。
很長、很長,拖到了地上。
地上躺的是剛才鬧肚子出去的那個徒弟。
它看向門内的三人,突然彎起眼睛,咧嘴笑了起來。
“嘿嘿嘿嘿,找到了,又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