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水管下洗手的上官潇一頓,随後左手慢慢移到了放在一旁的劍上,握緊了劍柄,弓起的背脊繃緊像是準備發動攻擊的白貓,連耳朵上的HOOP耳環都停止了擺動。
鏡子裡的上官潇也跟她一樣,隻不過是右手拿劍,耳環也在右耳。
擺在空中的水管沒有關,水流沖刷着洗手池,在極為安靜的洗手間,突兀且持續的聲音帶着一種怪異幽微的恐怖。
聶雙雙不安,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遠離了鏡子,本能地尋求旁邊上官潇的幫助,“怎麼會這樣?”
上官潇沒有回她。
聶雙雙飛速但仔細地觀察了一遍那面鏡子,一整面的銅鏡,她和上官潇隔得不遠,但是鏡子裡卻沒有她,照不出來她,隻有上官潇。
隻有上官潇。
聶雙雙突然一頓,她想到了,“是不是床頭的連環畫!”
“長公主你的連環畫上該不會刻的是鏡子吧?!”
不用多說,一定就是了。
“鏡子能幹什麼?”聶雙雙将自己看過的所有關于鏡子的恐怖片都想了個遍,就連最老的港片《古鏡怪談》也被她從腦海中翻了出來。
半夜十二點對着鏡子梳頭容易在鏡子裡看見髒東西。
又或者是當你彎腰在鏡子面前洗臉但鏡子裡的你卻沒有動,那雙眼睛透過鏡子直勾勾的瞪着正在洗臉毫無知覺的你……
她看過的鏡子鬼故事到最後都一個下場——正主被鏡子裡面的鬼取而代之。
知道它要做什麼的聶雙雙立馬指着鏡子,朝旁邊的上官潇說道:“長公主,它想取代你!”
聶雙雙說着飛快的瞥了一眼鏡子裡的那個“上官潇”,卻正好對上“她”笑了起來。
洗手間的燈光昏暗,鏡子裡“上官潇”臉上的笑容怎麼看怎麼詭異,隻是……聶雙雙控制不住地又看了一眼,那笑中似乎還帶着一股子……
輕蔑?
像是上位者看小醜的眼神。
聶雙雙怔愣了一瞬,她看看自己身邊的上官潇,又看了看鏡子裡的那個。
仿佛是兩隻血統尊貴的白貓正在對峙狩獵。
隻不過其中有一隻是真貓,另一隻是假的。
聶雙雙不自覺地又往後退了兩步,她想到了什麼,猶豫了一下,咽了咽口水,說道:“潇潇,現在應該怎麼辦啊?”
身邊的上官潇冷哼一聲,“殺了她。”
鏡子裡的那個沒有說話。
聶雙雙眼睛閉了閉,“咕咚”一聲咽下巨大的一口水,如果不咽下去,她會緊張到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那,那就殺了她!”聶雙雙聲音有些發抖地說。
她的話像是一個信号,話音未落,身旁的上官潇已經提劍砍向鏡子。
“等會兒!”聶雙雙又突然大喊一聲,像是中途反悔。
身旁的上官潇下意識偏頭看她,“你不說要殺了她!”
聶雙雙面上慌張、驚恐各種情緒輪番閃過,不用看就知道一定很猙獰。聶雙雙管不了那麼多了,她指着鏡子,聲音都劈了叉地對着鏡子裡的人大喊,“我是說,讓你殺了她!”
——砰!
一聲碎裂的巨響,在聶雙雙的話音中,鏡子裡的人弓起的背脊突然繃緊,踩着洗手池一躍而起,舉劍直接砍碎了銅鏡,帶着破風速度的長劍以不可擋的姿态從鏡子穿過,像是捅穿了兩個時空。極快的速度和迅猛的攻勢在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劍将聶雙雙身旁的上官潇串了個對穿。
巨大的慣性帶着已經死透了的上官潇往前沖了幾步,顫動的劍尖在聶雙雙面前停下。
血點濺到了聶雙雙的臉頰,她本能彎腰抱頭眼睛緊緊的閉上,耳邊是劍身在空中發出的铮鳴聲,那是以極快的速度出劍又在極短的時間内收住力道才會産生的聲音。
“死了。”沒有什麼感情的話音響起。
聶雙雙喉嚨發緊地“嗚咽”了一聲,慢慢地放下抱頭的胳膊,睜開一隻眼睛,看向從鏡子裡出來的人,眨了眨眼睛。
“潇潇……”她試探性地喊了聲。
那頭的人看蠢貨一樣的眼神看她,“說了多少次我不是上官潇,我是大周長公主李……”
“李見舟!”聶雙雙情緒激動地說道:“你叫李見舟,是大周長公主。我記得,我記得,我記得的……”聶雙雙幾乎快哭出來。
她沒忍住一把抱住了上官潇。
上官潇:“見到本公主可以不用這麼激動。”
聶雙雙:“長公主,我腿軟。”
上官潇一手提溜着聶雙雙的衣領:“還不算太蠢,能認得出假貨。”
聶雙雙吸了吸鼻子:“長公主英明神武,無人可比。”
這不是聶雙雙拍馬屁,而是上官潇那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看誰都像看垃圾的眼神這世上找不出第二個。
上官潇:“不要把鼻涕擦在我身上。”
聶雙雙:“哦!”
過了幾秒,聶雙雙甕聲甕氣地開口:“長公主,你怎麼突然跑到鏡子裡面去了?”
上官潇沒有說話,隻是有些嫌棄地看着聶雙雙。
聶雙雙一愣,反應了過來,“該不會……是我在鏡内吧?”
上官潇:“你進了隔間之後一直沒有出來。我踹門去看,隔間沒有人,你應該是在進隔間的時候到了鏡子裡的世界。”
“怪不得我看見的冒牌貨都是相反的動作。”聶雙雙皺着臉環繞了一下周圍,有些分不清,“那……我們現在是在鏡外還是在……鏡内啊?”
她問完話就聽見上官潇冷笑了聲兒,輕蔑極了,随後聶雙雙聽見這位長公主開了尊口。
“有我在的地方都是境外。”
聶雙雙:……
咱們這麼猖狂真的……好嗎?
.
——“當啷!”
随着假上官潇的倒下,她手中的劍也掉在了地上,很清脆的聲響吸引了上官潇的注意,她推開聶雙雙,朝那把劍看了過去。
劍身泛着冷光,被摔在大張着嘴連眼睛都沒有閉的冒牌貨身旁。
聶雙雙沒有忍住又朝那冒牌貨看了幾眼,目光掃過眼睛,鼻子……不得不說五官确實一模一樣,隻是現在面色泛青,僵硬無比,時間看的久了像是人偶娃娃有些恐怖。
“地上的這個算什麼,鬼還是什麼其他的東西?”聶雙雙又朝上官潇靠近了幾步問道,反正不可能是人。
“算蠢貨。”上官潇言簡意赅,直直掠過冒牌貨,朝那把長劍走了過去。
聶雙雙:……
地上都是碎裂的鏡片,反射着洗手間的燈光,明晃晃的亮束從四面八方照過來有些刺眼。
“小心。”聶雙雙提醒道。
“我知道。”上官潇說着高跟鞋的細跟踩碎了一小片鏡片。
原本碎裂的鏡片又再次碎成更小的,靠近看,碎裂的鏡片反射處的密密麻麻的臉也在透過鏡子看向外面。
聶雙雙隻看了一眼就趕緊撇開。
上官潇目光一直在冒牌貨拿着的那把劍上,她彎腰伸手靠近,手指在劍身上彈了一下,悶悶的铮鳴聲并且有回音。
上官潇眉毛一挑,臉上表情有少許驚訝和玩味,她伸手握住劍柄将劍撿了起來,左手掂量了幾下,“是好劍。”
她現在左右手各一把,比劃了幾下招式,雙手行雲流水,尤其是左手一點兒都不像剛會用的模樣。
聶雙雙:“長公主,你不是右……”
上官潇:“右手是我慣用手,可我又沒說過我隻有一隻慣用手。”
聶雙雙:……
敢情之前那個冒牌貨還說了一次真話。
“雙刀流是基本功。”上官潇說。戰場上不講人情,敵人如果默認她拿武器的那隻手是慣用手後,就會一直向那隻手攻擊企圖削弱她的戰鬥力。雙刀流能确保她在沒有右手之後能快速地用左手自保。
“你都經曆過什麼啊?”聶雙雙感歎道。
上官潇眼睛一直在劍身上沒有離開過,“你不想經曆的。”
聶雙雙聳了一下鼻子,她不想經曆可多了,這該死的鬼遊戲她都不想進來,可是沒得選。
聶雙雙還沒有來得及追問,就聽見耳邊“——铮”的一聲,是金屬互相尖銳劃過的聲音,恐怖的力道中拉滿了斂着的韌勁,連空氣都在震動,聶雙雙感覺大腦中的神經像是被拉到了極緻又倏的松開,一瞬間耳朵就嗡鳴了起來,有兩秒鐘的時間她聽不見任何聲音。
聶雙雙朝旁邊的人看了過去,是上官潇将左右兩把劍砍在了一起,左手握着劍迅速地像是拉弓一般在右劍上摩擦着拉滿,她速度很快,甚至能看見火花。
劍身在收手之後仍然震動着,連帶着虎口和整條手臂一起。上官潇握劍的手緊了幾寸。
聶雙雙:“長公主,你在幹什麼!!”
上官潇沒有說話,将兩把劍伸到眼前給她看。
聶雙雙:“看什麼?”
她低頭,隻看見兩把一模一樣完好無損的劍身,剛才如此強悍力度的砍劈和摩擦竟然都沒有留下一點兒痕迹。
聶雙雙像是知道上官潇要表達什麼了。
“鏡像的不光是人,就連物品也一樣!”聶雙雙驚訝地擡頭說,就在她擡頭那一瞬似乎看見上官潇笑了一下,開心的像是預料對了的那種笑,又或者是一切盡在掌握中的笑,但很快就不見了,轉瞬即逝。
聶雙雙心裡感覺到怪怪的,“長公主,你……”
她話還沒有說完,身後的十幾個隔間内都傳出了輕微的聲響。
“咯吱……咯吱……”
是門闆聳動的聲音。
她記得所有的隔間都是沒有人的才對,那這些聲音……是怎麼來的。
聶雙雙想到了什麼,看了一眼滿地碎裂的鏡片,有些不可置信地往後踉跄了幾步,她抓住上官潇的衣角,該不會……
“——咔”
随着隔間木闆的又一聲悶響,聶雙雙看見木闆上方突然伸出來一隻手,扒住了木闆。
随之而來的是連續不斷地悶響。
“——咔”
“——咔”
“——咔”
……
……
層出不窮的蒼白的手地從不同的隔間伸出來扒住了木闆,尖利的指甲深深的扣住闆子,劃下幾道印痕。
十幾張跟上官潇一模一樣的臉從隔間木闆後面露出來,身體被擋住,就像是憑空懸挂着十幾個人頭,齊刷刷地都朝聶雙雙她們看了過來。
聶雙雙被吓的面色全無。
“鏡子!她們都是從碎裂的鏡片裡出來的。”聶雙雙喊道。
假如,假如一個碎鏡片分裂出一個冒牌貨,聶雙雙喘着氣看了一眼被上官潇捅碎,散了滿地的鏡片。
數不清!根本數不清!
這個時候,冒牌貨們已經從隔間爬了出來,它們身手都很好,幾乎眨眼間就到了身前。
最關鍵的是,前面爬出來,後面又從隔間伸出了一隻手。
源源不斷。
面前的正版啧了一聲,“怎麼都是從茅房隔間爬出來的,為什麼不是從鏡子裡面出來。晦氣!”
聶雙雙滿身冷汗,“我親愛的長公主,這個時候您就别挑地兒了!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
上官潇挽了個劍花,背脊繃緊,前身微微下壓,兩手拿劍,右上左下,橫劍身前。
“退後、閉嘴、立正、雙手伸直!”
幾乎是話音未落,上官潇就已經弓箭步暴起,兩劍一砍一劈,招式大開大合,逼的前面一衆冒牌貨不得不後退,甚至前面壓後面撞到了一起,一時間hoop耳環互相碰撞的叮咚聲在狹長的洗手間響起。
上官潇再次橫劍,左右兩劍相壓将其中一個冒牌貨的手腕夾在了中間,往前方狠掼在地上,腳踩劍尖,随後手腕反轉兩劍同時翻上,将冒牌貨的手直接絞了下來,連帶着劍一起。
上官潇伸手一挑,将繳回來的劍挑向了身後。
聶雙雙按照上官潇的指示雙手伸直,臉上還未退下去驚悚,就染上了懵逼。
手伸直……伸直了……幹什麼?
當僵屍嗎。
聶雙雙還沒有懵逼幾秒,就見前面雪豹似的上官潇,手腕一動,一柄長劍就直直地朝她這裡飛了過來,直直地插在了她面前的木地闆上,劍身震動着嗡鳴不止。
聶雙雙:!
你爹啊!幸好她退的快,要不然這把劍插得就不是地闆而是她的天靈蓋了!
聶雙雙正想問上官潇想幹什麼,結果下一秒就聽見上官潇說道:“手伸直,接好!”
聶雙雙:“接好?接好什麼?”
上官潇嘴角勾起,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笑容和興奮,像極了奸商看見珠光寶玉的神情,勢在必得。
上官潇:“這潑天的富貴!”
接好這潑天的富貴!
“——咻”
“——咻”
“——咻”
……
……
随着話音落下,聶雙雙隻看見面前那抹身形快出了殘影,在一衆白中顯得格外的不同。
雖然長相相似,但最深處的氣質模仿不來。不管上官潇是不是精神分裂,但在她的意識裡,第二人格李見舟就是舉一國之力養出來的長公主,尊貴、淩冽、無人可比。
所以,聶雙雙能在一窩“上官潇”中一眼分辨出真貨來。
隻是……真貨的動作未免過于快了!
長劍破空的“咻”聲不斷,接二連三的劍被挑着從前面飛過來,插在聶雙雙周圍,其中一柄直接貼着她的頭皮插了下來,被削掉的頭發落了滿地。要不是她走位靈活,現在已經被萬劍穿頭了。
從隔間爬出越來越多的冒牌貨,但洗手間狹長,很容易就被上官潇攔住了去路。
上官潇在前面一劍一個。
聶雙雙在後面吭哧吭哧的拔插在木地闆上的劍,很快懷裡就抱滿了。
聶雙雙:“這不是洗手間,這他媽的是劍冢啊,劍冢。”
沒一會兒她就抱不動了,聶雙雙又往上掂了掂,努力留出空餘,還不忘擡頭望一眼前面的戰況。
很慘烈——特指冒牌貨。
屍體一個疊一個,壘成了一座高山,上官潇雖然也有小傷,但都問題不大,甚至……聶雙雙能感覺的到上官潇越來越興奮,原本的雙劍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三劍。
左手一把向前格擋,右手兩劍,一上一下,劍柄在手指尖來回翻轉環繞,互相配合默契。
是标準的三刀流的架勢。
三劍不笨重相反更靈活。
聶雙雙眼睛一動不動的看着那道白影,銀色Hoop耳環從地上碎裂鏡片中反射出來的光有些晃眼睛,不止上官潇耳朵上的那一個,還有其他冒牌貨身上Hoop反射出來的光,明明暗暗,數十道、上百個,有些照在了聶雙雙身上,有些在地上,它們淩亂無章法,但沒有一道刺眼的光能附上那白影。
周圍又插了很多把長劍,劍身震動的嗡鳴聲中,聶雙雙看看劍又看看上官潇,好像明白了什麼,她抱緊了懷裡幾十把一模一樣的長劍。
上官潇可能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會遭遇這麼一出,她們都知道床頭的連環畫是關系玩家生命的存在,上官潇不可能沒看。
不同的性格還有思維方式看連環畫得出的結論和結果都是不同的。
已知上官潇床頭上刻的是鏡子,并且以她看見鏡像人并不驚訝的表情能知道她已經推出來可能會有鏡像人。
那按照李見舟的性格,在這麼多已知的條件下她會怎麼想,怎麼做?
李見舟不是普通人,她的性格不能以常人去推導。
空中仍然有碎鏡片反射出來的雜碎的光,一道光就代表有一道碎鏡片、一個耳環、一個冒牌貨、一把……一模一樣的,長劍……
聶雙雙悟了!
你爹啊!
聶雙雙抱着劍吼道:“故意的,都他媽是故意的!”
上官潇她一早就知道鏡子碎成多少片就會出現多少個冒牌貨,她都知道,甚至說會出現這麼多冒牌貨都是她故意導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