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全:“所以?”
“七月十五了,我們應該要參加葬禮了。”陳雨話音落下,外面的天就亮了起來。
七月十五到了。
一衆人從三樓下來,到了客廳。
“一個人都沒有?”何全找了找,所有的NPC甚至連管家都不見了。
聶雙雙:“不止管家,還有屍體,那些屍體也都沒有了。”
被埋在土裡的,被砌在牆壁裡的,被封在家具中的……都不見了。
随着老闆的死亡,這裡所有被殘害過的靈魂都得以解脫。
那些攢夠了錢,想找家人卻無聲無息失蹤的人應該能在另一個世界找到自己想找的親人吧。
紅莊會館變成了一座空樓。
“啊——”何全對着空曠的樓大喊了一嗓子,周圍不斷傳來他的回音。
程知禮四處張望:“哪裡殺豬了?”
何全瞪他。
上官潇瞥了何全一眼,何全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不知道怎麼的,感覺憋屈好久了,就是想喊一嗓子。”
程知禮看弱智一樣地看了他一眼。
何全的蜘蛛馬上就張牙舞爪揚起來了,被聶雙雙握了握手腕,又伏了回去。
狗日的,七月十五了,老子也就忍你這麼一天了。
指不定過會兒你就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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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柬上面參加葬禮的時間沒有定,但是參加婚禮的時間是晚上八點。
“葬禮應該在婚禮之前吧。”聶雙雙小聲猜測道。
陳雨點了點頭,“葬禮相當于是人死亡的一個昭告,象征。不管是對活着的人還是對下面的人來說。”
何全:“那就沒有錯,葬禮在婚禮之前。”
“不過,也有可能是同時進行。”陳雨手垂在身側,食指抵在褲子上,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何全察覺到了不對,他像是反應過來什麼。
“活人能參加鬼魂的葬禮嗎?就算能參加葬禮,應該也不能參加陰親……吧?”
“如果不能,那我們是不是得死,那我們一死不就通關失敗了嗎?可如果不參加,探索度推不到百分之百,我們還是通關失敗,就算給我們延長時間,還有床頭裡的那些鬼,他們隻是暫時的躲起來了,可不是徹底的消失了,還是得死。”何全用力的撓了撓臉頰上的蜘蛛,鼻子裡喘出來幾道粗氣,“這他媽不是純純的橫豎都得死!”
“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何全焦急地來回在大廳走着,剛才喊出去的憋屈好像一瞬間又都回來了,還特麼拖家帶口成倍成倍地回來的。
應該怎麼辦……
陳雨從一開始就在想這個問題,但沒有答案。
“唯一知道的是,遊戲不可能是死局。”陳雨牙齒反複在嘴唇破皮的那一塊來回撕咬,流出來的血被吮了回去。
陳雨擡頭,從一樓大廳往上看,紅莊會館就像是一座封建時代的沉黑的深井,井口還被堵住了。
看久了甚至有些眩暈。
不是死局就有解法,可解法是什麼?在哪裡?
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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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上官潇推門進來,将一碗稀飯放到了桌子上。
陳雨扭頭去看,說是稀飯其實就是熱水泡白米,米夾生,半硬不硬的浮在水上,看起來像是一碗能崩掉牙的稀飯。
“沒人會做飯,這是何全弄的。”上官潇端起碗搖了搖,沉在碗底的夾生米都浮了上來,在面上打轉,她給陳雨遞了過去,“閉着眼,一口悶,很快地。”
末了,又加了一句,“不要嚼。”
陳雨:“怎麼了?”
上官潇:“訟棍不小心嚼了一下,後牙裂了。找我借劍殺人,我沒同意。”
陳雨:……
“先放着,我突然就不餓了。”
說完又蹲了回去。
他在看霍溪的那個床頭,漆匠的故事。他直覺這裡面有線索,但是從頭到尾看了幾遍,并沒有找出來什麼有用的。
上官潇沒有走。
陳雨偏頭看她,跟她對上了視線。
上官潇:“那個人一直在門外。”她說的是霍溪,“好像一條看家的狗。”
“我剛才進來,差點跟他打起來。”
陳雨看了看她還沒有放下的碗,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來送一趟不容易。陳雨領了她的心意,仰頭一口氣灌了進去,不像是在喝稀飯,像是在吃一碗水泡瓜子。
“霍溪吃了沒?”
上官潇搖頭:“他拒絕了,并說這東西狗都不吃。”
陳雨:……
上官潇:“你看出來什麼沒有?”
陳雨搖頭,“沒有。”
他将所有線索都組合了一遍,沒有什麼能破解現在的死局,距離參加事宴的時間越來越近,陳雨第一次感受到了壓力,生命的壓力。
格外沉重。
他手指撩過鼻尖上的汗珠,“七口棺材”陳雨看着上官潇說,“其他的我都理解,但為什麼死了六個人卻有七口棺材。”
“七口棺材?”
陳雨點頭,“是,七口棺材。”
為什麼會多出來一個,難道有什麼其他的寓意嗎。
“走馬燈數。”外面被崩裂一顆牙齒的程知禮說道,手背有擦傷,應該是揍何全的時候落下的,“我不是幹喪葬的,棺材我不知道。但數字七,我了解一點。”
陳雨:“走馬燈數?”
對面帶話的上官潇點頭,“程知禮說他修了什麼法律數學雙學位,跟七有關聯的他能想到很多,但同時跟副本有關系的就隻有這一個,走馬燈數。”
“什麼意思?他怎麼不進來說?”
上官潇看陳雨:“外面的人說要是訟棍進來,就把他另一邊的牙齒也敲裂。”
陳雨:……
“走馬燈數指的是142857,是一個很有趣現象。一開始是發現于古埃及的金字塔内,是十進制循環數。”三樓房門打開,程知禮靠在門柩上說道,“也是1/7的循環節。”
他看了一眼對面繩子被主人牽着的瘋狗,他敢确信,但凡主人稍微松手,這條瘋狗都能撲上來把自己咬得鮮血淋漓。
程知禮舔了舔那顆被崩出裂縫的後牙,臉色不怎麼好,看來回去之後的第一件事不是找個地方放松了,而是得去找個地方補牙。
聶雙雙不太懂,“循環節?”
程知禮點點頭,臉上表情正色起來繼續說道:“其實很簡單,小學五年級的小朋友都知道。就是用142857去乘2、3、4、5、6得出來的結果恰好是這六個數字的重新排列,但是用它去乘7,得出來的卻是999 999,到7這裡就變了,也可以說是過了輪值期。它自我累加一次,就由它的6個數字,依順序輪值一次。而7則是循環的節點。”
很熟悉的論述,陳雨像是想到了什麼,是從徐微雪叨叨的碎碎念中還是其他的更久遠的地方聽到的,
“三生萬物,逢七必變。”
衆人沉默一瞬,程知禮開口,是玩味地語氣,“逢七必變?”
衆人對視了一眼。
何全點頭,“變?變什麼?變身?奧特曼?怪獸?”
怎麼沒人說話了?
何全感覺溫度似乎在一瞬間下降了不少,他找尋了半天,最後發現了制冷機來源,一直坐在椅子上沒有出聲的頭牌。
雖然沒有說話,但周圍的氣息比任何、比他見過的任何時候都要陰沉冷森。
怎麼了?
何全環視了一圈,怎麼一下子所有人都變得不對勁兒了?
除了他和聶雙雙。
何全:“要不咱倆也對視試試?”
聶雙雙:……
陳雨最後開口,“我再想想。”
所有人都出去,房間裡又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出門的時候,他視線和霍溪撞上了,冷漠、忿恨……血淚。
他從來沒有見過那麼震懾人心的眼睛,像是冰冷寒窯中被血染紅的桃花瓣,陳雨打了個激靈。
門外的人收回了目光,又重新坐在了門口的椅子上,青玉傘放在一旁。
就好像是坐在這裡等人,坐了好久,也等了好久,久到陳雨感覺似乎一碰,人就輕輕的散了。
“我帶你出去。” 陳雨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怎麼說,不像他的性格但是他沒有停,而是咬着幹裂起皮的嘴角重複道:“我帶你出去。”
像是給他做保證又像是給自己一點信心。
門邊的人在房門關上的一瞬間,低着頭,薄唇裡輕輕吐出一句,
“騙子。”
青年沒有聽見。
視線所到的地方都被血紅代替,霍溪低頭看自己已經青筋暴起的手背,閉上了眼睛,水珠落到嘴角洇了進去,是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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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雨蹲在床頭,眼睛盯着面前的七口棺材,前面漆匠的遺像中的眼睛也透過木闆望了過來。
冷漠沒有情緒卻又好像帶滿了怨恨。
“不是我殺的你,誰殺了你,你去找誰。”陳雨跟他對視,自言自語說道。
額頭上的汗水順着鼻梁落到了人中,有些癢,陳雨沒有管,而是手伸了出來,再次數起了棺材。
房間裡響起反複數數的聲音。
“1”
“2”
“3”
“4”
“5”
“6”
“7”
……
不管怎麼數,數多少遍都仍舊是七,可偏偏控制不住,一遍又一遍……
陳雨将嘴唇咬出了血,他該不會跟霍溪一樣,也開始偏執了起來吧。
“三生萬物,逢七必變。”
“三生萬物,逢七必變……”
到底對不對,他手上是所有人的性命。
陳雨嘴裡念着,視線被從睫毛上挂着的淚水蓋住,有些恍惚,他好像聽到了有人在喊“媽咪。”
小孩子的聲音。
“媽咪,媽咪……”又是一聲。
但他找不到來源。
“媽咪,寶寶知道千山鳥飛絕的下一句是什麼了耶,寶寶知道了……”小孩子的聲音有些空靈但是充滿了童真,不是普通話是粵語。
“是什麼?你去告訴媽咪好不好。”
陳雨聽見一道男聲輕柔地問。
“好呀好呀,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媽咪下一句是萬徑人蹤滅啦。”
“萬徑人蹤滅。”
陳雨猛然睜開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額頭上滿是汗水,入目是一片黑暗。
天已經黑了。
他聽到外面正在下雨,細密的小雨。
“現在多少點?”
“七點零五。”外面有聲音說道,低沉沙啞緊收,像是極力克制之下的聲音。
陳雨彎腰,臉埋在膝蓋處,急促地呼吸,弓起的薄背上都是汗水,手捂着額頭,眼神柔和突兀地對着空氣輕聲說了句,“好孩子。”溫柔的聲音融入黑暗中。
房門被打開。
坐在那裡守門的人手裡緊緊握着青玉傘,沒有動。
陳雨發現少年眼睛緊閉,臉頰上都是血痕,心下震動,“霍溪,你的眼睛……”
“壞了。”冷漠沒有任何感覺,但偏偏是極力克制之下的沙啞,像是久未轉動的齒輪開始運作。
開始了。
床頭裡的那些鬼開始行動了。
陳雨沒忍住用力手指摳破了褲子中縫,手掌心的汗水擦在了上面,他伸手握住了青玉傘的傘尖,幹澀的喉嚨吞咽着,沒有口水,隻能感受到火燒一般的滞痛,“能睜開嗎?”
他拉着傘往前走,後面跟着是身形高大但看不見的金發少年。
少年搖頭,金色帶血的發絲在空中晃動,像是濃烈的油畫,“不能。”霍溪開口說,“它們來了,我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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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晚上了,晚飯怎麼辦?”何全坐在大廳内對聶雙雙說道,“我剛才又去廚房看了一眼……”
聶雙雙瞳孔地震以為他又要開始做飯。
何全否認,“不是,我是發現廚房的爐竈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大的蒸籠,很大很高,幾乎能裝下一個人。”
聶雙雙:……
她環視了一圈,長公主和程知禮都回房間了,房間裡沒有任何動靜。她總覺得有些心神不甯,像是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大事。
何全摳了摳蜘蛛,他也很慌還很焦灼,甚至有些疑神疑鬼,既怕不明不白的參加了事宴,又怕參加不了事宴,更怕那些可能還不知道藏在哪裡,随時都出來要他們命的鬼。
但他閑不下來,他雙手搓了搓臉,他要找點事情做,要不去找程知禮犯個賤,也總好過在這裡沒有意義的焦慮強。
說幹就幹,何全準備去找程知禮。
他轉身上樓,手指忍不住摳着臉上的蜘蛛沒停,嘴裡不安分地叫着程知禮的名字,“阿程,阿程啊,我來了。”
他聲音很大,仿佛這樣能緩解焦慮和恐慌,“程知禮,你們晚上吃什麼,我去做,這次不做稀飯,你的牙不會再……”
【警告!警告!副本中玩家人數發生變化!現在《紅莊會館》副本中剩餘玩家人數為 五位。】
遊戲中的播報打斷了何全的話。
他們不是一共有六個人嗎?怎麼變成五個人了?何全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聽見遊戲沒有停頓地再次播報:
【《紅莊會館》副本,玩家程知禮死亡。】
何全上樓梯的腳一頓,大腦中一片嗡鳴,像是神經被拉長到了極緻。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擡腳幾步跨過台階,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向二樓程知禮的房間。
他一把撞開房門,映入眼簾的是房梁上吊着的屍體。
手工定制的皮鞋在空中左右擺動,燙金的騷包名片灑落一地,上面镌印着——紅印律所高級合夥人,程知禮。
遊戲中,沒有感情的音質每過三秒,重新播報:
【《紅莊會館》副本,玩家程知禮死亡。】
【《紅莊會館》副本,玩家程知禮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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