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雨看了看,他這小平房不大,應該能坐得下這麼多人。
也就是霍溪不在,他才敢同意。如果霍溪在的話,家裡一下子來這麼多人,指不定那位會變成什麼樣子。
光想想就感覺到了難搞。
不止他一個人這麼覺得,就連李壺也是這麼想的。
“雨哥,你确定中秋節之前霍溪回不來嗎?”
陳雨不敢确定,但不回來的幾率應該比較大。
李壺:“你沒有問他?要是他中秋節那天回來,一打開門,見到裡面群魔亂舞,會是什麼表情……”
李壺想一想都替自己捏了把汗。
陳雨:“他電話一直不在服務區。”
李壺一頓,驚訝了,“???不是吧,你們這段時間一直都沒有聯系?”
陳雨點頭,“嗯。”
李壺:“……那我相信他這次病得是挺嚴重的,那估計中秋節之前應該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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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到了中秋節當天,陳雨在酒吧隻上了三個小時的班。
天公不作美,陳雨下班的時候外面下了很大的雨。
但外面行人依舊很多,半數是行色匆匆,應該是都準備趕回家去團圓,誰料突然下起了大雨。
在陳雨的印象中,這好像是第一次見中秋節當晚下雨的。他擡頭望去,烏雲密布,根本看不見月亮。不知怎麼的,他感覺有些不太好。
群裡也都在發雨太大了,但聚會還是不變,隻是要晚一會兒。
陳雨舉着青玉傘站在路邊,雨太大了走不回去,外面一時半會兒等不到車
就在他想應該怎麼辦的時候,一輛黑色賓利在他面前停了下來,窗戶落下,是雷澤歸。
車内的雷澤歸朝陳雨喊道,“雨太大了,沒有車,我送你回去。”
車停了幾秒,後面車一直在按喇叭,但陳雨不上車雷澤歸就是不走。
最後,陳雨上了車。
車内暖氣很足,陳雨被這麼一烘,血氣都湧到了臉上,有些微微發暈,眼睛前也都仿佛起了一層霧。
車外雨刮器不停運作的聲音有規律地響起,車内燈光有些昏黃。
雨天,密閉的空間,昏黃的燈光以及,
大美人。
雷澤歸偏頭多看了幾眼,就被當事人抓包了。
陳雨看向他,目光平靜,眼神中完全沒有這種情境下應該有的氤氲表情,“看路,小心出車禍。”
陳雨話音剛落,拐彎的時候,燈光就照到了一堆人,像是憑空出來一般,雷澤歸瞬間踩下刹車,所幸車的性能好,就在要撞到人的前一秒停住了。
輪胎抵着地面發出尖銳的聲響。
雷澤歸握緊方向盤,有些驚魂未定地望向前方,在車燈的照耀下,這才看清。
車前是一隊穿着喪服送靈的人。
為首的正抱着遺像對着他們,雷澤歸在車燈下猝不及防對上黑白遺像上的老人,被吓了一跳。
“是上山送靈的隊伍,不用害怕。”陳雨說道。
這已經是他這段時間碰到的不知道第多少個了,這也是為什麼他每次拒絕雷澤歸的原因之一。
隻是沒想到,今天下這麼大的雨還有。
送靈的人沒有看車内的雷澤歸,而是一言不發地越過他們繼續往前走。
送靈隊伍裡傳來斷斷續續的哭聲,跟後面靈車上的鑼鼓聲中的唱靈歌混在一起,嗚嗚咽咽的聽着有些吓人。
靈車越過他們的時候,車内傳來清晰的唱靈聲,但在大雨和車窗的掩蓋下,聲音小了不少。
“——歎亡人辭靈到西方,西方有座白蓮台,亡人殇家白蓮台,從今一去不回來——”
“——秋天見你好愁淚,哀聲哭到九龍來——”
“——兒難舍,女難丢,難割難舍也要丢——”
“——嗚嗚嗚嗚你怎麼走得這麼突然,前幾天還是好好的!你怎麼甘心抛下我們自己走了,你怎麼甘心啊……”
“你一定要多回來看看我們,我知道你找不到家,頭七晚上我會在門口撒上石灰,這樣你就能回來了嗚嗚嗚嗚……”
……
……
斷斷續續的哭聲和低語一直等到送葬隊伍走遠了,才漸漸消失。
雷澤歸握緊方向盤從頭到尾沒有松過。
陳雨看得出來他有些緊張,開口說道:“這很正常,去世之後都是這樣的,不用怕。”
雷澤歸很想說自己不怕,但是一想到那張遺像和斷斷續續的低語,嘴唇隻嚅嗫了幾下。
過了一會兒他才問道,“這正常……嗎?”
其實不正常,沒有人送葬會在大晚上,還是暴雨天。
但為了面前人的身心健康,陳雨還是點頭說道,“你見過的葬禮少了,這很正常。”
雷澤歸點頭,“還是小雨你見識多一些。”
雷澤歸之前查過,陳雨在收斂所工作過一段時間,既然他說正常,那應該就是正常的。
雷澤歸喉結滾動,慢慢咽下了恐懼,開始專心開車。
陳雨見應付了過去,松了口氣。
好在之後途中沒有再碰到其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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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賓利停在了大院門口,雨下得小了一點。
陳雨向雷澤歸道謝,準備拿着傘下車,卻聽見身旁的人開口說道,“不讓我上去看看嗎?”
陳雨偏頭,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就又聽見雷澤歸再次開口,“就知道你會拒絕。”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繼續說道,“好吧,其實我隻是想上個洗手間。借用一下你家的,應該沒有問題吧?”
他見陳雨不說話,頓時誇張道:“不是吧,小雨,這你都不同意?”他神情開始變得委屈起來,“我總不能用水瓶子吧,再說,那一水瓶子很有可能裝不滿。”
陳雨:……
陳雨沒有辦法隻能答應了。
走在後面的雷澤歸笑了起來,他早就打聽了今晚陳雨家裡有聚會。
隻要混進家裡,還怕聚會參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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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澤歸沒有帶傘,兩個人隻能同撐一把。
走了沒幾步,雷澤歸就要求自己拿傘。
陳雨看他,不解。
雷澤指了指自己彎着的腰身和已經濕了一大半的肩膀,“小雨,我比你高,我來撐傘才是合理的。”
“你繼續撐,我走過去全身都得濕透。”
“小雨,你應該也不想讓我感冒吧?”
陳雨頓了一瞬,最後還是把傘柄交給了雷澤歸。
雷澤歸接過傘,就往陳雨身邊靠近了些許,傘比上次還要冰,他擡頭看了幾眼,原來裡面長這樣,看起來很漂亮,但他沒有認出來是什麼材質。
不過,雷澤歸還是在陳雨看不見的地方高興地笑了起來。
他手指敲了敲青玉傘的傘柄,不是說你主人規矩大,不讓别人撐嗎,那他現在不光撐開了,還跟小雨同撐一把傘,而你的主人還不知道。
雷澤歸光想一想就感覺心情好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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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院子的時候,陳雨往雞籠那邊看了一眼,沒有見到平時遛彎兒的大黃,應該是雨太大了,雞都回了籠子裡。
而且,院子裡的燈都比平時暗了不少,可能是因為雷雨天氣,大院電壓不穩。
就連樓梯的燈也明明滅滅的忽閃忽閃。
雷澤歸收了傘,在陳雨要拿過傘的時候,換了隻手,“我來拿吧,這傘也不重。”
他看着手裡的青玉傘,一邊上樓一邊問陳雨,“這傘漂亮是漂亮,但是什麼材質做的,我怎麼看不出來?小雨你知道嗎?”
陳雨搖頭,“我朋友的傘,我也不知道。”
雷澤歸:“你的這位朋友到底是誰啊,怎麼聽起來這麼神秘。”
确實挺神秘的,陳雨想。
雷澤歸見陳雨不想聊這個,果斷換了話題,“小雨,你家長什麼樣子,我還是第一次過來。”
陳雨:“很普通的,很貧窮的樣子。”
雷澤歸:……
“小雨,這個天被你聊死了。”
陳雨笑了笑。
他踏上了二樓的樓梯,敏銳的聽見二樓除了雨聲之外,還有“咯吱、咯吱”的聲音,像是塑料瓶子被來回按壓發出的,就在前方。
陳雨下意識地擡頭往前看了過去,長廊的壁燈因為電壓的問題,明明滅滅,亮一次閃三下,他隻能看見前方發出聲音的地兒有一團黑影,就在自己家門口。
那團黑影幾乎是完全沉在了黑暗中,沒有任何聲息。
這時雷澤歸也停了下來,看着前面的黑影開口說道:“小雨,你家門口,好像有東西。”
雷澤歸話音落下,壁燈亮起。
陳雨終于看清了家門口是什麼。
是個人。
坐在輪椅上的人。
哪怕是坐在輪椅上也能看出來這人身量很高,那雙長腿輪椅幾乎盛不下。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沖鋒衣,頭上戴了一頂黑色鴨舌帽,蓋住了整張臉,看不清樣貌和神情,但從耳邊帽子沒有蓋住的地方,可以看見幾縷散落在外面的金發,極為耀眼。
“咯吱”聲是從他手上傳出來的,那是一個糖瓶,已經快被捏變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