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也一臉驚訝地看着我說:“你也一樣,他媽的,胡子一剃,頭發一剪,像換了個頭一樣。咦,阿景,你這眼睛怎麼……”
老朱伸手正要扒拉我,溫明光就大踏步走了走了過來,單手搭在我肩上,往後一帶,笑着說:“哥,包間在哪,咱們走吧。”
我看着臉色微變的老朱,說:“這是老朱,朱槿榮。”又向朱槿榮介紹溫明光,說,“這是我表弟,溫明光。”
朱槿榮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恭敬地把手伸向了溫明光,低頭說:“溫少總,幸會幸會。”
溫明光禮貌性地點了點頭,轉頭對我解釋說:“他媽以前在咱們家公司上班,他接他媽下班,打過照面。”
朱槿榮尴尬地收回手,對我說:“包間在二樓,跟我走吧。”
我和溫明光跟在朱槿榮身後,左彎右繞上了二樓包間。
服務員推開門後,我一整個愣住了。朱槿榮居然離譜地帶了個筆記本電腦來吃飯,離譜的還有孟曉凡帶來的那個女朋友,染了一頭玫紅色的頭發,臉上的妝容也是濃豔得仿佛剛參加完一場夜總會。
而那個小雪的舅舅就更詭異離譜了,從頭到腳一身黑。黑帽子、黑口罩、黑衛衣、黑長褲、黑鞋子、露指尖的黑手套,手裡還拿着一個套了黑色保護套的平闆,正低着頭在玩遊戲。
見到我來,孟曉凡和小雪先後同我打招呼。
孟曉凡笑得嘴巴抹了蜜,說:“阿景,我感覺你談戀愛了,笑起來和以前不一樣了。”
小雪笑得很腼腆,對我說:“師傅,你的頭發在哪剪的?改天我讓我舅也去剪一個。”
我微笑着說:“就在我租房下面的那家理發店随便剪的。”
朱槿榮則一進門就奔到筆記本旁邊,噼裡啪啦敲鍵盤。
孟曉凡見我面帶疑惑,笑着解釋說:“你這朋友是個電腦迷,都自離了,還暗地裡複制了一份前公司被黑時的數據源代碼,擱那玩情景重現,繼續破解黑客背後的隐藏定位和代碼呢。”
孟曉凡說話的時候,小雪也在笑,坐在她身旁的所謂的舅舅——那個少年,則低着頭玩着一款沒見過的黑暗手遊,我歪頭看了一眼,看見遊戲裡的人全被他殺了,鮮紅色的血噴了滿屏。
“不好玩,不玩了。”少年合上平闆保護套,擡眸看向門外,服務員來了,将菜單放在了朱槿榮面前。
“操,被黑屏了。”朱槿榮氣憤填膺地拍着桌子,啪地合上電腦,又面目泰然地将菜單遞到溫明光和我的位置中間,說,“你們愛吃什麼點什麼吧,我沒胃口了。”一面說一面碎碎念,“媽的,是個高手,那家夥用的手機自制的病毒編碼,居然能攻擊那麼多台電腦。牛逼,老子就不信了,等明天老子修好電腦,和他幹到底。”
小雪擡手遞了一盞茶給朱槿榮,說:“算了吧,你都說是高手了,還自不量力和他杠,圖什麼呢。”
朱槿榮義憤填膺地說:“幾百萬呢,這家夥也真敢挑菜下手,若是挑到不好對付的,跟他來個魚死網破,那可是犯法的,要坐好幾年牢的。”
小雪勾着嘴角笑一笑,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等候的服務員,将眼前的筷子擺整齊,低聲說:“朱哥,你未經公司允許,複制公司數據源代碼,不也是犯法的事嗎?”
朱槿榮嗔道:“罷了,我現在電腦都被黑了,明天能不能恢複正常都還不知道呢。”
說話間,溫明光勾選了兩個家常素菜,遞給我繼續選,我随便挑了一道麻辣龍蝦和一道紫金八刀湯。又将菜單轉給了旁邊的孟曉凡和他女朋友,兩人各選了一道惠城特色菜,将菜單傳給了小雪。
小雪看了一眼菜單,又看看坐在身旁少年,說:“我跟師傅一樣。”
少年低頭用自帶的紅鋼筆在菜單上勾了兩個紅勾,冷漠地把菜單丢在了朱槿榮的面前。朱槿榮看着菜單,問小雪:“你舅舅呢,他吃什麼?”
小雪挑眉,面無表情地說:“他不吃,隻是陪我出來玩而已。”
衆人露出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神情——明亮的室内燈光照耀下,那個始終戴着口罩的少年脖子上有兩條疤痕,不知道是刀子割的還是繩子勒的,任誰見了都覺得殘忍,卻又禁不住好奇。相互間用眼神交流猜測,猜測這個少年與小雪的真正關系,猜測他們可能藏着許多不可告人的隐秘。
從朱槿榮的言談舉止裡,我得出了兩個結論,他請我吃飯是個托,借我來邀請小雪聚餐拉近關系才是實際目的,想趁機要小雪的微信,可惜被小雪婉拒了。
小雪說:“我沒打算找男人結婚,靠男人還不如靠自己。不過遇到師傅這樣的人除外,我會考慮考慮。”
這麼明晃晃地向我示好,溫明光跟小媳婦似的面露哀怨和鄙棄,朱槿榮倒是接受能力強,居然還能搭下話,笑着說:“我比你師傅差在哪了?”
小雪說:“你也不差,但是你的婚姻理念肯定和我的不一樣。不信你把你的婚姻規劃說一下。”
我記得研發部經理把小雪的個人簡曆給我看過,學曆填的是高中,年齡填的是18歲。工作經驗那一欄是空白,也就是說剛畢業就出來打工。
研發部和技術部的梁經理之所以把她從打單員調為評審員,據說是因為她在一樓倉庫做出貨排單工作從來沒出過錯——同樣的工作,别的打單員一整天都在那忙,她卻悠哉悠哉,一會兒去休息室抽煙,一會兒去水房打水,一天經過倉庫出貨區無數回,還和出貨質檢員、倉管、快遞打包員聊天。
倉庫主管多次想找她茬都不知道怎麼找,隻能要求她少去倉庫,别被老闆看見。因為問她每個客戶的最近的入庫情況和排單出貨量她都能對答如流。根據客戶要求打的各種環保标簽、或是國内外各種産品标簽也是驚人的沒有差錯,就算是系統搞錯了,她也能精準地追溯到是客服或是評審員的頭上。
看着是個傻白甜的毛丫頭,工作卻完全挑不出毛病。不讓她去倉庫,她就有事沒事溜去二樓機房找朱槿榮。
機房是重地,一般閑人免進,但是朱槿榮一個人宅裡面無聊,通常都會偷偷讓她進去。
生産主管看見了,投訴到老闆那裡去了,老闆通情達理,覺得是小姑娘談戀愛了,警告一下就行。倉庫主管與生産主管不對付,不想給自己部門找麻煩,打算調小雪去其他部門。
梁經理覺得小雪是個人才,就破例讓她轉崗擔任大辦公室的訂單評審員。
一個十八歲的小姑娘,一下子從打單文員變成了技術部門缺一不可的骨幹人員,在系統輸入的每一個數據都關乎公司産品從來料到出貨以及售後系統維護,這事換誰身上都覺得是個麻煩,一但出錯,每一道工序的付出都是白費。連我兼職的那一段時間每天都在做噩夢。
夢裡不是在實驗室,就是在産線或者辦公室,三點一線,累得吃個飯都在乞求當天或者前兩天的數據不要出錯,千萬不要出錯……錯了就是好幾百萬的産品報廢,把我能賣的賣了都賠不起。
到底還是錯了兩次,好在研發部經理給我擺平了,說是沒關系,壓力大,難免的。
這會兒小雪以久經世事的口吻和朱槿榮讨論婚姻理念,我是一點也不覺得這個問題幼稚。
因為我從小雪的眼神看得出來,她是個很有想法的人——她是孤注一擲選擇了一條路往前走,走到盡頭,隻會往下跳,絕不會回頭的人。
“我的婚姻規劃很簡單。”朱槿榮握着茶盞想了想,如是說,“我希望兩個人确認關系後,在同一個城市工作,當然,她選擇去别的城市也沒關系,我會跟着她一起去。”
“相處一年左右,覺得沒啥隔膜,就可以結婚。我對女方家境什麼的沒有任何要求,也不需要什麼嫁妝。禮金什麼的,我無所謂,多少都行,隻要不要太過分都能接受。婚後,也沒有什麼要求,她喜歡上班就上班,不喜歡上班在家帶娃也可以,反正我自視養得起。”
“我喜歡旅遊,一年至少出遠門三次,我希望我的另一半跟我一起去。”
“孩子的話,她想要一個就一個,想要兩個也行。嫌累可以給我父母帶,我爸爸是教師,有退休金;我媽媽沒上班,和她的好閨蜜一起承包了一棟公寓,靠收租金過活,就我一個獨兒子,有的是時間照顧小孩……”
“條件可以,是我的理想型。”孟曉凡的女朋友挽着他的手,笑着說,“要是我沒遇到曉凡,分分鐘恨嫁。”
小雪聽了卻是沒半分動容,隻是倨傲地笑了一笑,說:“如果不要小孩的話,倒是勉強可以。”
朱槿榮詫異道:“為啥不要小孩?”
小雪語氣淡淡:“我讨厭小孩。”
孟曉凡的女朋友露出了鄙夷的眼神:“不要小孩,你結婚幹啥?你這種要求,哪個敢娶你哦!”
小雪笑得綿裡藏針說:“你結婚是為了生小孩嗎?”
孟曉凡的女朋友被問得無語了,針鋒相對說:“沒人結了婚不要小孩,除非是有病,那倒是情有可原,正正常常的誰會不想要小孩,小孩是愛情的結晶懂不懂。”
孟曉凡換位思考,說:“不要小孩,可能是怕對方出軌了不好離婚吧。”
朱槿榮可能也猜到了這點,自貶自抑說:“我都三十了,屬于老牛吃嫩草的類型了,找個女朋友都不容易,還出軌,我爸媽知道了還不得提刀砍死我。”
小雪笑了一笑,說:“年齡我倒是不介意,我就是不想要小孩。”
朱槿榮默默地點了兩下頭,紅着眼眶,說:“明白了,果然我們的婚姻理念不一樣。”說着又解釋道,“其實如果我家還有别的兄弟姐妹,我并不糾結要不要小孩這件事,隻要兩個人真心相愛就好。但是我爸媽就我一個兒子,養了我那麼多年,我結婚不要孩子說不過去,哪怕是個女孩的也行啊。”
小雪隻是笑,不說話,朱槿榮知道沒戲了,也不再繼續強求。
言盡于此,服務員上菜了,一道接着一道,緩解了尴尬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