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我生氣幹什麼,說完了就走。
他不知道,我也很想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遊戲裡那麼親密無間地稱呼對方,在對話框裡聊着生活中根本不會和對方說的話。現實裡,卻是幾乎不會說幾兩句話的陌路人。
他問我為什麼,呵……
他當我傻,我也就囫囵着默認了自己的傻,然後兩個人還可以繼續玩角色扮演。
隻是這角色扮演的時間越長,我漸漸發現自己着了魔,昏天黑地逃課熬夜,活在遊戲裡出不來,掌控不了自己的情緒了。
為了玩遊戲,我甚至有了想在學校外租房買電腦的想法。
但很快這個想法就被我扼殺在搖籃裡了,因為我的錢不夠,不說去網吧交網費了,連去食堂吃飯都成問題,隻能點便宜的菜吃。
錢用得最快的時候,也就是玩遊戲玩得最瘋狂的時候,我甚至可以不去食堂吃中午飯和晚飯,偷偷起大早假裝去晨跑,實際上是去校門外買三塊錢的糯米飯。
米飯裡有幾根豆芽、幾粒花生米還有胡蘿蔔絲……又或者是黃瓜絲,記得不是很清楚。吃起來沒有任何醬油鹽巴的味道,都是食物本身的味道。
當時覺得很美味,每天都會買三份。
一份早上吃,剩下的打包帶回宿舍藏起來,當做中晚餐,趁沒人的時候再吃。
如此,我堅持了兩個多月。
我和溫明光選的專業不一樣,有些課程卻是拼課的,會在階梯教室碰面。
在從宿舍、食堂之外的地方碰面,氣氛總是微妙的。
我看着他微微點頭,他看着我把頭别扭地轉到一邊,嘴角卻是抿着笑。
當着同學的面,溫明光就是塊千年寒冰,假裝不認識我,冷着臉坐在離我很遠的位置。後來同學從别人口中知道我是他“表哥”了,他又不鹹不淡地介紹我給同學認識。
等同學不在宿舍的時候,他冷着臉問我,是不是我告訴别人我是他表哥。
我說不是,他不相信,在遊戲裡接連好幾天一見面就拿筆捅我。
我用遊戲号發信息給他,說,你這行為屬于弑夫。
溫明光也用遊戲号回信息,說,當我老公還是當我表哥,你自己選一個。
我心裡咯噔一下,回他:明光,遊戲是遊戲,現實是現實,你别搞混了。
溫明光不回複,下号了,無論是在宿舍還是在食堂、課堂,見到我都裝作看不見。
角色扮演的遊戲至此終止。
後來上大二了,我忙學業忙得焦頭爛額,溫明光也開始談戀愛了,和苻洵美越走越近。
我意識到自己戀上他,是他讓我買玫瑰花給他,說要送苻洵美的時候。
他叮囑我,花交給他之前,要在花上插一張卡片,用我常練的文征明的字體寫上“給親愛的老婆”幾個字。
我寫了,但買的不是玫瑰花……
大概是嫉妒心作祟,三年當中,那麼多适合送花的日子,我買的都是别的花。
溫明光收到花,當着我的面第一次把卡片撕了的那天下午,我改了遊戲名,變回了“春風沉醉”。
溫明光上号,發了一長串省略号。之後沒多久他在遊戲裡另外找了一個“天策老公”。
我慢慢地養成了晚回宿舍的習慣,他慢慢養成了一和苻洵美分手,就和一個叫“子軒”的男生打電話的習慣。時間也掌握得很好,總是挑室友不在,隻有我在宿舍看書的時候……
最初,我以為“子軒”是個網名,以為溫明光在電話裡叫對方“哥哥”是在開玩笑。後來我聽到一句話,知道那不是玩笑。
溫明光在電話裡說他在外面租了房,邀請那個男生有空的話,和他一起去玩兒……
他第一次夜不歸宿,是拿到租房鑰匙的那天。闊氣地請舍友吃小龍蝦,一起幫他隐瞞偶爾外宿的事。
舍友們都以為他出去外宿,是和苻洵美在一起,隻有我知道那是個我不認識的男生。
那一晚,我徹夜難眠,爬起來拉上床簾,撐開床上書桌,點開台燈,畫了一晚上的素描。
第二天,我早早地跑去食堂吃粉,吃完了去籃球場跑步——我是真的晨跑,因為睡不着,隻要起得早就去運動。
可笑的是,從前我不愛運動,覺得一運動就腳疼,那時卻極度喜歡着那種近乎自虐式的跑步,就好像腳疼了,心就不會疼似的。
跑完了回宿舍,看到溫明光又買了一堆零食。
舍友們都在嘻嘻哈哈地聊天,對溫明光刨根問底,隻有我注意到,他的手指上亮晶晶的。
他戴了戒指,他用戴着戒指的那隻手在窗邊放了個玻璃杯,裡面泡着一支鮮紅的玫瑰花……
我越來越讨厭紅色,尤其讨厭溫明光可以在苻洵美與“子軒”兩個人之間來回折騰,分分合合從來不嫌麻煩,變着花樣各種禮物,還總喜歡抽回一支玫瑰炫耀似的帶回宿舍。
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我從雙目酸澀慢慢變成了看見花就會笑,之後頻繁地往圖書館跑,幾乎每天中午都不回宿舍。
晚上回宿舍也是倒頭就睡,不參與任何舍友的“茶話會”,變得越來越孤僻,不喜歡和任何人來往……
第一次出車禍剛出院的那一日,溫廷烨因為要考試,沒有來接我;溫明光跟導員請了假,推開病房門,看到我在整理換洗衣服的行李箱。
在此之前,苻洵美的死因已查明,結案于她自己想不開事先就喝了酒故意拉着我“殉葬”。
但警察的調查結果在溫明光這裡沒有任何意義,他不相信警察也不相信我。
他把苻洵美的死歸咎于我讓苻洵美“懷孕”,又讓她流掉。他認定了我是個始亂終棄的“渣男”,苻洵美是被我騙走了感情,騙走了一個即将誕生的新生命,精神崩潰,患上重度抑郁症,所以選擇了“自殺”。
“岑景之,我恨你一輩子!”溫明光抓着我的衣領将我摁在病床邊,連逼帶求地說,“我恨你,你害死了她,她在博客上說的,流掉的那個孩子,是不是你的……是不是你的啊,你告訴我真話,就一句真話,我求你了,你說什麼我都相信你,隻有這個……我不相信,你不會那麼做的,你不會真的喜歡她的……”
同樣的矛盾的問題,住院期間,他不止一次地問過我,可我都是一個表情,一樣的回答。
“喜歡……喜歡得很……”我看着傷痛欲絕的他,不否認也不确認,心硬如鐵地笑着說,“可惜她不喜歡我,她隻喜歡錢,我沒錢,孩子跟着我隻會受苦……”
我話還沒說完,溫明光哭了,面色慘白地放下雙手,癱坐在我跟前。
我失神地看着他,久久,久久不曾落下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