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完消炎水,拆針休息了一會兒,外面的雨停了,天也黑透了。
孟曉凡請我去喝奶茶,剛進休閑區坐下,我就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機翻看日曆。
還有五天,就是他的生日。
仔細想來,我确實從未為他送過一件像樣的禮物。反倒是他,每年都記得我的生日,在我們沒有鬧别扭的日子裡,常常給我打電話發短信。
“明天同我一起打點滴,可以嗎?”
我提着打包好的奶茶和漢堡等食物下了車,快步踢開自己家的院門。
孟曉凡推着電瓶車進門,人還沒站穩,一個穿連衣裙的女人便風也似的跑了過來,一把拉住他的手,小鳥依人地挨着他的肩膀嗔怪道:“不是說六點就打完了,怎麼這麼久才回來?”
“買了一點吃的。”孟曉凡停好車,把鑰匙扔給我,問他老婆陶梅說,“漢良呢?”
“在屋裡和岑嘉志下象棋呢。”陶梅挽着孟曉凡的胳膊,轉頭沖我微笑,“岑景之,你弟弟剛剛和沈醫生還去附近的醫院找你們了呢,找了兩三家也沒看見你們……”
“……”我握着鑰匙,木然地望着窗門洞開的堂屋裡或立或坐的兩個此刻最不想見到的人,足足愣了三四秒,怒火瞬間點燃充斥心房。
“孟曉凡,我謝謝你。”我哂笑着瞅了他一眼。
“不是我叫來的好不好。”孟曉凡目光複雜地看着走上前來的溫廷烨,無力辯駁。
陶梅一臉歉然:“也不是我說的啊,我過來的時候,他們已經來了,在和漢良、嘉志聊天呢……”
“哥,今天端午節。我可以在你這裡蹭飯嗎?”溫廷烨還真是厚臉皮,見我瞪他還能笑得出來。
“沒問題,桌子上的紅包你叫沈醫生拿走。我現在心情不好,不想發脾氣。”我快步走進屋裡,将打包的奶茶和食物擺好,叫來孟漢良和岑嘉志叫他們吃東西墊肚子。
“桌子上的錢呢?”我問岑嘉志。
“哦,才剛看見岑嘉志數錢玩,給放起來了。”陶梅說着話,轉身踮腳從一旁的壁櫃上拿下了紅包,遞給了我。
我接在手裡,順手丢給了溫廷烨,眼角掃了一眼坐在門邊上看書的沈辭,故意提高聲音問溫廷烨道:“想吃什麼?我去做。”
溫廷烨:“什麼都可以,隻要是你做的,我都吃。”
“他呢?”我放低聲音問。
溫廷烨目光憂郁:“他……我不知道。”
沈辭擡眸,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低頭:“岑先生去醫院做什麼?”
“最近頭暈,打了個吊針。”我翻了個白眼,轉臉看向孟曉凡和他老婆陶梅。
“我家婆做了飯的,我們回去吃。”陶梅笑嘻嘻地去拉孟漢良的手,“走,咱們回家去吧。”
孟漢良抱着一杯奶茶,依依不舍地看着岑嘉志,眨巴眨巴眼睛望着他媽,“啊?這麼快啊,等會兒吧,二十分鐘,再玩二十分鐘再回去吧……”
陶梅看了一眼正對門牆面上的鐘表,端着臉說:“七點半了,孟漢良自己看看時間,奶奶還等着我們回去吃飯呢……等會兒又是很晚才睡覺,你明天還要不要上學的?”
孟漢良當場跳腳,猛地将奶茶往地上一摔:“上學,上學,天天都要上學,我一點也不想上學!”
奶茶摔地的瞬間,姜黃色的汁液濺落在沈辭的衣袖和攤開的書頁間,沈辭捏着手指,擡眼冷冷地看着孟漢良。孟漢良被沈辭涼薄陰郁的氣場吓住了,縮着肩膀不吭聲了。
“啪”陶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姿勢沖過去甩了孟漢良一巴掌。
孟漢良仰着頭,眼淚鼻涕四管齊下,嚎得那叫一個傷心!
“你打他幹什麼!”孟曉凡沒攔住,從桌上抽了兩張紙巾去堵孟漢良的鼻子眼睛。
陶梅矛頭一轉,恨聲道:“都是你慣的,東遊西蕩的,到哪一玩就是一整天,連個家都摸門不着,像什麼話。”
孟曉凡尴尬了:“我一個月就帶他出來玩兩三次。其他時間不都是跟你在家教着嗎?”
陶梅火氣上頭:“什麼叫我教的?你是他爹你不管着他,教育他,讓他好好讀書,成天帶着他玩你還有理了?”
“好了好了,别吵了!”溫廷烨勸和道。
“沈醫生,對不起啊,這孩子欠收拾來着。”陶梅拽着孟漢良的手叫他道歉,孟漢良不情不願吸了吸鼻子,蚊子似的哼了兩聲。
“……”沈辭捏着書沉着臉不說話。
“哥,這書……我改天再給你買一本新的。”溫廷烨彎腰抽走沈辭手裡的書,翻了兩頁,扔進了垃圾桶。
書的封面在眼前一晃而過,我借故去電車儲物箱裡取病曆本,經過垃圾桶時看了一眼,是前幾天才買的畫集——限量簽名版《鳳止建康》。
孟曉凡見我進門後臉色不好看,問了一句:“怎麼了?”
“沒怎麼……挂号費20,醫藥費480,我轉給你了,你确認一下。”為了不讓他老婆懷疑他大男子主義為我墊付醫藥費,我拿出手機算起了明賬。
孟曉凡“嗯”了一聲,并沒看手機,拉着孟漢良的手走到門口,說:“那我們走了?”
我低頭看着手機:“嗯,晚上開車注意安全。”
孟曉凡将車前大燈打開了,将院子裡照得亮堂堂的。我和岑嘉志站在門口,沖孟漢良揮手。
“哦,忘了問了,你之前說……你明天幾點去醫院?”孟曉凡忽然又拉開車門下車,表情認真地問。
車燈很刺眼,我本能地瞄了他老婆陶梅一眼,摸着臉上的眼鏡擺手說:“我明天自己去就行了……我隻是很久沒去醫院了,不知道國内怎麼挂号、就診、交錢、拿藥去配劑室、換藥室、輸液室的流程而已,你帶過一次我就知道了。”
朋友之間再怎麼要好,也要拿捏好分寸。今天緊張歸緊張,害怕也是真的害怕,但是孟曉凡帶我走的每個地方每一道門上的牌子我都有認真看,認真記。
靠人不如靠己,不過就是重複之前在國外經曆的孤獨處境而已,一個人也沒什麼大不了。
送走他們一家三口,洗手煮飯炒菜。
菜剛端上來,岑嘉志就拉着我的手,把我叫到一邊,悄悄地問我:“爸爸,我剛剛偷偷給孟漢良塞了一個玩具,你辛苦花了一個下午給我做的兩個竹節人,你會不會生氣?”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頭,說:“沒事兒,我不生氣,上次砍的竹子還沒用完呢,過幾天再給你做一個新的就是了。”
岑嘉志笑嘻嘻地抱了抱我的腰,眨着亮晶晶的眼睛仰着下巴說:“爸爸,你真好,我最喜歡你了!”
我點點頭,拉開他的手,說:“嗯嗯,這句話你已經說很多遍了。快去吃飯吧,吃完了上樓我給你抹臉塗藥。”
岑嘉志見我拿着病曆本和礦泉水想上樓,叫住我:“爸爸,你不吃飯嗎?”
我握着手機,站在樓梯口厭倦地看了一眼亮着燈的堂屋,低聲微微笑道:“我在外面吃過了,想上去歇會兒。你和哥哥他們吃完了把碗筷收一下就行,我明天早上起來洗。”
岑嘉志小大人似的看了看我,點頭:“那好吧,你去休息去吧,晚安。”
我剛走了幾級台階,聽到有人在叫我。
我回過頭,看見沈辭低着頭站在樓梯口,整張臉藏黑黢黢的夜色裡看不清。
“你……收到了那封信了嗎?”沈辭低聲慢慢地說。
我愣了一下,“哦”了一聲說:“今天下午收到了,看了一下寄件人的名字,撕了。”
沈辭:“你沒看?”
我:“我眼睛疼在輸液,不想看。麻煩你以後有話直接打電話。”
沈辭拿出手機點開:“還是那個手機号嗎?”
我:“是,暫時還沒換手機号。”
沈辭當即撥通了我的電話,我不耐煩地掏出手機在黑暗的樓梯間點了接聽鍵。
“不好意思,我這幾天狀态不好,想見你一面,想打電話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他舉着手機貼在耳朵邊,顫聲道,“對不起,我隻是想讓你知道我的心意而已,你還願意接受我嗎?”
“不願意!”
我拒絕了他,摁滅了手機。
上樓,進了專門用作手繪的畫室,拿鏡子照了照耳前的鼓包,卸下身上的疲憊,脫了衣服鞋襪,歪在午休時小憩的簡易小床上。
躺了一會兒,翻手機登扣扣,點開“張森林”的頭像,離線,往上翻之前聊天記錄,無論看幾遍,都不由得想到那個人。
“哥哥,你送我一束花好嗎?我喜歡玫瑰花……”
上大學時,一起在遊戲裡結情緣的那一晚,他也說過同樣的話……
明光,如果真的是你,你還活着,為什麼要騙我……
明光,希望你快點好起來……
我在打字框裡輸入了很多字,輸了又删,删了又輸,最後隻發了四個字:
晚安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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