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雲塘沉默了。他該怎麼說呢?因為察覺到他那“不正常”的感情,所以心煩意亂,因為過年打過去的電話裡說他去找了江港元,難受到覺得自己控制不了自己,所以主動讓父母把自己送去那所以軍事化管理出名的學校。
每一轉學,就要開始認班裡的那些小群體,他不會因為一個人行動感到孤獨,夏雲塘隻會覺得一個人效率更高。但從身邊來來往往經過的不是兩人作伴就是多人成群,這對于想盡量不去在意簡泉和那位“新好友”的他來講,更難受。
簡泉見他眼皮垂下,一臉欲言又止,連着那兩顆痣看起來都病恹恹的,第一次感受到了他那雙狗狗眼真正發揮威力的滋味。怕戳到他不知道的夏雲塘的痛處上,自己先叫停了:“好了,不說了,我換一個問題……”
“小泉,那裡要求六點半起床,如果晚上兩點後還睡不着的話,周而複始,不是褪黑素我也會吃别的藥的。”他眼皮垂着,說話還是平常的語調。
簡泉覺得自己被沙塵暴灌了一嘴,喉嚨幹得他難受。
“别哭。”夏雲塘很敏感地察覺到他的不适,旁邊沒紙,他隻好拽着袖口抵在他的眼角,妄圖接住那搖搖欲墜的情緒,“我沒打算瞞你我吃褪黑素,但也不覺得這事有什麼好拿出來說的,每個人都會失眠,我也是睡過好覺的。”
簡泉低着頭沒吱聲,他輕輕歎了一口氣,“想哭就哭吧。”隻是害怕哭多了對身體不好。
“你怎麼這時候還在偷換概念。”簡泉輕輕一掌拍在他肩膀上,夏雲塘倒是笑了,心裡吊着的一口氣松了。
他順着簡泉的頭發,一根手指擡起他的下巴,“簡泉同學是覺得我招待不周不滿意嗎?下次還來嗎?”
簡泉撇開頭避過他的手,那隻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軟趴趴的,沒拿走。
他胸膛起伏着,夏雲塘撫着他的背解釋道:“學校會放月假,我那幾天會睡得好一點,而且剛去的一年媽媽怕我不适應,會隔三岔五把我接回去。高考後到現在,瓶空的頻率也降低了很多。”
他見簡泉的呼吸緩了一些,繼續說,“而且高中睡不着的人應該也挺多的,經常有人來問我能不能給他一顆。”
簡泉用掌心堵住自己的眼睛,夏雲塘彎下腰,歪着頭想看他的眼睛,“要抱嗎?”
簡泉終于出聲了,他嗓子啞着:“不要。是你想抱,我不想抱。”
夏雲塘突然石化了。
小泉确實在情緒上頭時會比平常直白不少,被揭穿的感覺可真不好。
下一秒,簡泉拉過他放下的手,直直盯着他的眼睛說:“我隻是覺得,原來我一直在對你說‘何不食肉糜。’”
“對不起。”
夏雲塘沉默了,他不知道簡泉是這麼想的。
“不隻是失眠,”簡泉打斷沉默,“還有‘交朋友’,你一直都是一個人,對嗎?”
簡泉覺得自己特别心狠,這何不是當着夏雲塘的面說,我除了你還有别人。但他不是這個意思,夏雲塘是無可替代的,可是夏雲塘也是真的一個人走到這裡了。
壓抑的呼吸在他們之間起伏,簡泉直視着他的眼睛,就像承認自己做了什麼“背叛”一樣的罪名。他緊咬着下颌,等夏雲塘說“對。”
“可以抱一個嗎?”他開了個口子,空氣又流動了,“是我想抱。”
簡泉雖然滿腦疑惑,但他都那麼直白地說了,也任由着他挂在自己身上了。
“簡泉,我要批評你一下了。”他聲音輕輕的,像在呓語。
“我在聽。”
“你是不是覺得,獨一無二隻能用不和别人交朋友證明。”
他身體僵住了。
“是不是假如我身邊還有個人,你也許會好受一點。”抱着簡泉的感覺實在太好了,他又忍不住收緊胳膊,甚至想把頭埋進他的頸窩,聞他身上的氣味,但他忍住了。
“你希望我好受一點時,我也是這樣想的。我身邊不需要别人,除了你。我是會嫉妒别人,但我更不想看見你一個人。”他頓了頓,“你隻是想要我們平等,對嗎?”
其實他們都一樣,希望對方過得比自己更好。如果這幾年裡交到朋友的人換成了他,他也會覺得簡泉會為他欣慰,能好受一點是一點。
某種方面來講,這種殷切的期盼已經讓他們平等了。
簡泉收緊了抓在他背上的胳膊,他很開心。
“高中是我自己選的,所以我得遵從那裡的規則,那是我那時能走的路,走完是為了能回來,我也回來了。”他輕不可見地蹭着簡泉的頭發,又想起給他保證,“以後想起了别的有意思的事會和你說。”
“雖然我不覺得除了學習吃飯還有睡覺外還有什麼别的事。”
夏雲塘說他回來了,意思就是,我們隻專注當下和以後,好嗎?簡泉都知道的,他能聽懂。
他其實不喜歡保證和承諾,因為給承諾的人要是有心,才是更痛苦的那個,三言兩語其實隻是圖個心安。
“我知道了。”
“小泉好聰明,小紅花這麼快就不夠了。”
“那你現在是怎麼睡着的呢?”天黑得好早,簡泉不想再占夏雲塘的床了,就說他今天要回宿舍。
夏雲塘給他遞圍巾,胡編亂造了個,“數羊。”
簡泉半信半疑,“真的有用嗎?”
“沒用的話就數别的。數鴨子、數小貓小狗,總會睡着的。”
“……行吧。至少現在可以睡懶覺了。”
夏雲塘立馬作勢要給他掏小紅花。
“好了好了停,我下次來會買一些色紙的,你不要把我給你做的那份也用了。”簡泉一隻手攔住他,一隻手抱着夏雲塘給他買的小羊。
“不會的,下次是什麼時候呢?”夏雲塘靠在牆邊看着他,簡泉覺得他現在就像個幼師,循循善誘着自己說出讓他滿意的答案。
“……沒事就過來?”
那人立馬垮臉了。
“好了好了,”簡泉笑得挺開心,從善如流地拉住他的衣角,“隻要沒事,你叫就來。最近一次的話,明天就可以。”
簡泉正色,“我打算過來監督你睡覺。”
“意思是等我睡着後你再走?”
這樣很辛苦不說,關鍵是他根本裝不了睡着。夏雲塘立馬請求簡泉三思。
“或者,還有一個解決方案。”夏雲塘看他收拾好了,領着簡泉到了電梯門口。
他看着跳躍的紅色數字,有些欣喜、不抱希望地調侃道:“你搬過來,我們合租。”
在電梯發出叮的一聲提示音時,他飛快地看了眼簡泉的表情,“小時候沒有的秘密基地,長大可以有了。”
電梯門緩緩合上,他看着對面鐵門裡的簡泉,不出意外的,他沒有這方面的想法。
但他不想找補了,他就是這麼想的。
他把視線移開,右上角的數字不斷閃爍,再隻用幾分鐘,他就要把簡泉送到公交站了。
踏出電梯門的那一瞬,他們明顯感覺到來自溫度差的攻擊,夏雲塘下意識擋在簡泉前,簡泉抱着那隻大玩偶,突然說:“夏雲塘,這隻小羊你帶回去吧。”
“怎麼了?”
“宿舍床太小,放不下也睡不好。”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夏雲塘身前,擡眼瞥他,眼角随着那一眼上揚,像春天的柳葉,好看得要緊,“你好好照顧它,我會常來看的。”
但要是有心,承諾一點也不難做,說出來的瞬間也很暢快。它不是莫名的壓力,反而是向未來主動搭出的橋的第一塊木闆。
“我還會監督你的。”公交車來了,撲面而來的風吹得他的圍巾穗都揚起,他把小羊塞回夏雲塘懷裡,看他眼裡笑着的自己,“我會每晚給你說晚安。”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