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着下幾場暴雨,暑氣反而更旺了。
學校一開大門,各科安排突擊考試,輪番轟炸。
陶林逸原來把考試當休息的人,也被炸得頭暈目眩,眼冒金星。
先前陶林逸還有閑工夫,跑去轉公交車。
現在沒那精力,上了後座,直接倒頭昏迷。上學路遠,他抓緊時間眯一會。
司機羅叔要送兩個學生,陶林逸上學時間早,所以先送他,再送李崧。
羅叔一看後視鏡,陶林逸平時坐有坐姿,站有站樣的,難得見他縮在後座打盹,他眼睛阖着,臉色有些蒼白,看上去特别萎靡。
到學校,陶林逸伸長腿下車。
羅叔按下車窗,叫住他:“林逸,考試再重要,還是要注意身體啊。”
“哎,我知道了,謝謝羅叔。”陶林逸笑得真心實意,雙指并在一起,從額間向下一劃,“得令。”
李崧在旁邊打瞌睡,陶林逸走了,他也跟着醒了。
“你怎麼也沒精打采的,課不重吧?”羅叔笑呵呵的。
李崧伸懶腰:“最近熬夜了。”
陶林逸晚自習下得晚,李崧寫完作業,他還沒回來。等陶林逸回李宅,還有數不清的卷子要做,經常到淩晨十二點,他卧室裡的燈還亮着。
李崧窩房間裡玩遊戲,要是睡着之前等到他,他們還能碰個面。久而久之,他的睡眠也被拖得晚了,白天老打不起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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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汽車駛進李宅,近光燈往窗戶掃一圈。
李崧本來快睡着了,聽到動靜,突然醒了,開門出去。
車門一開,李崧看到锃亮的皮鞋,深灰西裝,純黑暗花領帶。
李培文把手揣進褲兜,看着他,一臉的冷意。
“還不睡覺,在這幹什麼?”李培文皺眉。
“爸。”李崧喊人。
李培文往裡走:“跟我過來。”
廚房餐廳的燈全打開了,李培文解開西裝外套,坐主座,端一碗粥喝。
李崧的粥擱桌上,沒動。
“我聽顧薇薇說了,你成績保持的還可以。”不過李培文沒當回事,敲打他說,“中學知識都是基礎,學得牢固沒什麼大不了。成績好不好,看的是高三。”
李培文自己有金融方面的碩士學位,李崧的好成績在他看來,那是理所當然的。
李崧撐下巴,興緻索然地聽着。
今天李培文沒心情教訓他,剛才提一嘴成績,收了口,沒再繼續。
這頓夜宵做得清淡,配幾碟小菜,喝兩碗粥,李培文擱了筷子。
高阿姨擦着手,從廚房出來:“還添嗎?”
“不用了,辛苦了。”李培文搖頭,又沖李崧皺眉,“不吃東西你在這熬什麼,回去睡覺。”
李崧噌地站起來,往外走。
此時,外面又進來一輛車,車門一關,有微弱的說話聲。
李培文問李崧:“這是林逸回來了?”
李崧“嗯”一聲。
“叫他過來,我有話跟他說。”李培文下巴一揚。
李崧回頭看李培文,沒動作。
叫不動李崧,李培文眼神厲了,一臉威嚴:“去。”
“你跟他說什麼。”李崧問。
李培文根本不理他,桌上兩個手機,有一個響了,他拿起來回複。
李崧轉頭出去,那邊,陶林逸剛跟羅叔道别完。
“我爸叫你。”李崧走過去。
“找我?”陶林逸有點吃驚,要是閑聊,李培文不會大晚上叫他。
兩人一塊進來,陶林逸還拎着書包,往餐椅旁邊一放:“李叔。”
李培文擡起頭:“林逸,餓不餓?來,吃點夜宵。”
不等陶林逸說話,李培文回頭招呼高阿姨:“給林逸端碗粥,墊墊。”
“來了,還熱乎着呢。”高阿姨笑容滿面,盛一碗粥放下。
“謝謝高阿姨。”陶林逸捧着粥碗,沒心情喝。
李培文對其他人說:“都回去休息吧,我跟林逸聊聊。”
高阿姨答應,轉身出去,李崧不願意走:“我在這喝粥。”
李培文壓着火:“剛才你不喝,現在你又想喝了。端上碗拿你屋裡去,别在這礙眼。”
這是不想讓李崧聽。
李崧想争辯,陶林逸看他,李崧到底沒吭聲,拉開凳子,走了。
“李叔,是不是我家裡的事?”陶林逸問得忐忑。
“你先吃,我回條消息。”李培文拿起手機,按語音,跟對面的人談公事。
看樣子要忙一會。
陶林逸低頭,一勺勺地舀着。
他本來沒胃口,以為吃不下,結果沒喝幾口,碗空了。
高阿姨的手藝好,簡單一鍋粥,熬得有滋有味。
是該吃點東西,胃裡有熱食,心情沒那麼慌。
李培文聊完工作,把手機靜音放一邊,雙手交握,一副商務談判的氣場:“林逸,吃好了?”
陶林逸身上穿着滬港中學的紅藍校服,正襟危坐的:“嗯。”
“是有些話跟你說,你爸爸最近聯系你了嗎?”李培文問。
“沒有。”陶林逸握着的手緊了緊。
“我像你這麼大的年紀,開始學看财務報表了。”李培文的意思,不準備把他當小孩哄,“有些話我就直說了。”
陶林逸點頭:“好。”
“陶鎮濤的公司,經營一直有問題。之前陶鎮濤找我談,他承諾每年支付一定數額的款項,争取我們的信任。所以我們公司同意注入一筆資金,”李培文看着他好一會,繼續道,“他這筆款,連續拖欠三年了。”
陶林逸臉色白了白。
“我今天有空,去一趟陶鎮濤的公司。看完他的财務狀況,我跟陶鎮濤談了很久。”李培文說到這裡,猶豫下,指節在桌面叩叩,似乎不知道怎麼婉轉點好。
陶林逸心揪起來,等着他的下一句。
李培文靜靜看他,幹脆直說:“我的意思,現在最适合他的情況,就是申請破産。”
陶林逸閉了閉眼,心情平靜,甚至微微放松,往椅背一靠。
他早知道陶鎮濤經營得勉勉強強,不見起色,隻是不知道具體的情況。李培文戳破了這個口子,他心裡懸着的猜測,終于落了地。
李培文說:“陶鎮濤的情況,瞞不了多久,很快會爆出來。那些新聞喜歡亂寫,到時候你别受那些話的影響。”
好不容易,陶林逸找到他的聲音:“謝謝李叔告訴我。”
兩人有一會沒說話,各自沉默着想事情。
李培文眼睑薄,睫毛濃密,眼尾天生微微向下垂。他的眉宇常年擰着,看起來脾氣不好,其實是細心周到的人。
清了清嗓子,李培文食指在桌面點着,給陶林逸計劃打算:“林逸,之後你們家肯定很亂。你現在是升學關鍵期,就在李叔這裡住。這不是客氣,我知道你聰明,争氣。你現在的年紀,學習最重要,先把自己的路走好,你的未來不能被這些事影響了。”
“嗯。”陶林逸鼻酸,喉嚨有點堵。
“我記得你還有個弟弟,是吧?”李培文又問。
“是。”陶林逸說。
李培文看着他,歎口氣:“你是哥哥,是榜樣,身上背的責任是要重些,你的路走好了,才能帶着你弟弟走正道。”
李培文剛才那番話,其實不近人情,陶林逸自己都是孩子,還要照顧更小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