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時,棺材鋪那條無名小巷一片靜谧,秋風拂過,巷口樹梢上所剩不多的黃葉打着旋飄落在盛滿月光的地面,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而巷尾棺材鋪門口的幾棵樹,隻剩下光秃秃的枝桠,無力地朝着天穹伸展,張牙舞爪的模樣像極了來自十八層地獄的惡鬼。
這一夜,棺材鋪裡的四人皆難以成眠。
素如在自己房裡哼哧哼哧收拾行李,一邊同翻着肚皮的螃蟹埋怨師傅不懂持家,一邊心疼着白日裡那幾箱子金銀财寶 ,表情說不出的幽怨,但手上收拾東西的活兒一下也沒停過。
好在這些年跟着白暮舟漂泊慣了,素如收拾起東西來倒是熟門熟路,不過一會子便将行李收拾好。
她蹲在床邊與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螃蟹說起了話:“螃蟹,你說師傅為什麼不讓我嫁給旭王?今天李侍衛擡來的,可都是金銀珠寶,我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
螃蟹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翻起來,搖搖晃晃地飛到素如鼻尖上,做了一個普通蟲子很難辦得到的動作,發出一陣“吱吱吱”的聲音。
素如與螃蟹一直能夠以心念交流,自然知道螃蟹的意思,于是主仆二人展開了一場奇怪的對話。
“嫁給旭王是什麼意思?”
素如努力想看清鼻尖上的螃蟹,渾然不覺自己變成了鬥雞眼,邊說道:“就是做旭王的新娘子呀~蟲子你真笨!”
“新娘子又是什麼?還有,不要叫我蟲子,我是萬蠱之王!”
“新娘子就是……我也說不清楚,反正如果嫁給旭王,以後就要住在旭王府,跟他一起生活,對了,養你這麼久,我還不知道你是公的母的?”說着伸手出兩隻手指把螃蟹倒拎起來,仔細地辨認了一番。
“你快放開我,醜女人!”
“你再說一遍?”
“我錯了。”
“這還差不多,”素如手一松,螃蟹‘啪嗒’一聲摔在地上,她沒心沒肺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說吧,你到底是公是母。”
螃蟹被素如突然一松手跌在地上,小腦袋暈乎乎,好不容易站起來,擡着頭歪歪扭扭地走了兩步,才站穩,氣急敗壞地控訴道:“能不能别這麼粗魯,對我溫柔點行不行?”
沒等素如跳腳,它又接着以心念向素如傳達自己的話:“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公是母,從有記憶開始我就在血池裡和兄弟姐妹們厮殺,不是他們吃了我,就是我吃了他們,成千上萬的兄弟姐妹,最後隻有我活了下來,南疆人都說我是金蠶蠱,是最厲害的蠱王,沒有人關心過我是公是母,他們隻知道讓我去殺人。”
素如聞言忍不住心裡一酸,咽下了即将脫口而出的話,眼底流淌着一抹疼惜,原來螃蟹跟她一樣,無父無母,還經曆過那麼可怕的事情……
半跪着伸手把螃蟹捧了起來,她笨拙地用潔白的袖口給它擦拭身上的灰塵,把它放在枕邊,俯身親了它一口,自己也翻身上床蓋上被褥,歪着頭笑眯眯地說道:“沒關系,以後跟着我,再也不用殺人了,今晚咱們一塊兒……睡吧,啊哈~”
素如說着還打了個哈欠,把手輕輕覆在螃蟹身上,下一秒便合上眼,看樣子是睡着了。
螃蟹無奈地“吱吱”兩聲,費勁地從素如手底下鑽出來,往燭台飛去,找準燃着的燈芯,一屁股坐下去,替小迷糊素如熄好燈,螃蟹又飛回床頭,同樣費勁地鑽進素如手心的縫隙裡,安心睡下。
另一邊,白暮舟還在思考白天發生的事情,他既驚訝于旭王想納素如為妾,又擔憂他們逃了以後,那個混蛋王爺會不會喪心病狂發通緝令滿世界追殺他和素如。
至于為什麼說旭王是混蛋,當然了,能幹出往亡妻屍體上釘七星釘的人,不是混蛋是什麼?
還有,白日裡李侍衛說要提親的那一瞬,自己心中慌亂的感覺又是從何而來?
且不說素如的身份,本就注定此生此世都不能嫁人,即便她可以嫁人,自己養了這麼多年的崽,難不成還要拱手送人?
白暮舟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奇怪的想法,他一直以為自己将素如當成家人,更沒有留意到自己心底對素如,比之對待家人、對待徒兒,還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而當他真正意識過來的時候,已經為時過晚,一切都不能從頭來過。